按照婚禮的儀式,新人互換腰帶,就已經是禮成。兩個人就在天神的見證下,正式成為夫妻。我原本想叫他把自己的腰帶解下來替我係上,可是奴隸已經將他的馬牽過來了。我都來不及同他說話,他一邊認鐙上馬,一邊對我說:“我去去就回來。”

    我拉著他的衣袖,心中依依不舍。我想起很多事情,想起我在沙丘上等了三天三夜,就是為了等這個人;想起我從馬上栽下來,他救了我;想起那天晚上,他給我講的故事;想起他殺了白眼狼王,還贏了赫失;我想起河邊那些螢火蟲,從那個時候,我就下定決心和他永不分離……但現在他要上陣殺敵,我不由得十分地牽掛起來。

    他大約看見我眼中的神色,所以笑了笑,俯身摸了摸我的臉。他的手指微暖,不像是父王的手,更不像是阿翁的手,倒像是阿娘的手一般。我想他既然箭法這樣精妙,為什麽手上卻沒有留下繭子呢?

    我總是在莫名其妙的時候,想起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他已經收回了手,三萬人整隊完畢,大單於遣出領兵的將軍是我的大表兄,也就是大單於的孫子伊莫延。伊莫延笑著對我說:“妹妹,放心吧,我會照應好他。”突厥人慣於征戰,將打仗看得如同吃飯一般簡單。我很喜歡伊莫延這個哥哥,因為小時候他常常同我一起打獵,像疼愛自己的妹妹一樣疼愛我。我大聲道:“誰要你照應他了?你照應好你自己就行了,我還等著你回來喝酒呢!”眾人盡皆放聲大笑,紛紛說:“小公主放心,等烤羊熟了,我們就帶著月氏人的首級回來了。”

    顧小五隨在伊莫延的大纛之下,他也披上了突厥人的牛皮盔甲,頭盔將他的臉遮去大半,看我在人叢裏找尋他的臉,他朝我又笑了笑,然後對我舉起手揮了揮。我看到他腰間係著的腰帶,我的腰帶疊在他的腰帶上,剛剛我隻匆忙地打了一個結,我不由得擔心待會兒那腰帶會不會散開,如果腰帶散開,那也太不吉利了……可是不容我再多想,千軍萬馬蹄聲隆隆,大地騰起煙塵,大軍開拔,就像潮水一般湧出連營,奔騰著朝著草原淌去,一會兒工夫,就奔馳到了天邊盡頭,起初還遠遠看得見一道長長的黑影,到了最後轉過緩坡,終於什麽都看不見了。

    阿渡見我一臉悵然地站在那裏,忍不住對我打了個手勢。

    我懂得她的意思,她是安慰我,他們一會兒就回來了。我點了點頭,雖然月氏王有五萬人,但皆是遠來的疲兵,突厥的精兵以一擋十,三萬足以迎敵。況且王帳駐紮在這裏,便有十萬人馬,立時也可以馳援。

    烤羊在火上“滋滋”地響著,奴隸們獻上馬奶和美酒,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大家都知道,不過一會兒定然有戰勝的消息傳來,那時候突厥的兒郎們就會回轉來了。我心中想起適才送別的事,臉上不由得一陣發燒,等到伊莫延回來,他還不知道會怎麽樣笑話我呢!他一定會說我舍不得顧小五,等到他回來,一定會領頭取笑我。突厥的少年貴族隱隱以伊莫延為首,今天晚上的賽歌大會,那些人可有得嘲弄了。我心裏一陣陣發愁,心想顧小五不會唱歌,等他回來之後,我一定得告訴他,以免賽歌的時候出醜。

    我卻不知道,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

    很多很多年後,我在中原的史書上,看到關於這一天的記載。寥寥數語,幾近平淡:“七月,太子承鄞親入西域,聯月氏諸國,以四十萬大軍襲突厥,突厥鐵爾格達單於凶悍不降,死於亂軍。突厥闔族被屠二十餘萬,族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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