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半低著頭,眼光不斷四下尋找曹部的兵,等他在火把光影裏找到第四個,他的呼吸忽然窒住了。曹部士兵並未動手鑿牆或是黏貼炸藥,他們一個個或是假意解手,或是假裝受傷,各自蹲守在一個角落。那幾個角落——沒人比程鳳台知道那幾個角落的厲害,他曾親手用紅鉛筆圈出來指給曹貴修,曹貴修當時說:這麽多鋼筋,這一點炸藥就夠用了?又說:哥廷根大學的手筆,當代科學了不起啊!

    程鳳台徹底明白過來,那幾名曹部士兵不是要找機會鑿牆埋炸藥,動靜太大,風險太大,留仙洞這麽長,點燃引信他們也未必能跑脫,索性把炸藥捆在自己身上當死士呢!程鳳台想到這裏,渾身都被冷汗打濕了!腦子裏天旋地轉,而眼前的一切無比清明!他快速走出兩步,想到前麵的斷點看看是不是真有士兵蹲守,以驗證自己的猜測,又怕露出行跡,壞了大事。怎麽辦,跑還是不跑呢?如果跑,什麽時候跑?這樣狂奔而去,九條拔槍一梭子,不被塌方壓死,也要被子彈打死了!

    又路過一個斷點,果然一名曹部士兵站立在那裏抽煙。一隊隊日軍慌張路過,曹部士兵很不顯眼,他注意到程鳳台的凝視,便仰頭一笑,黑臉上一口白牙。恰在此時,留仙洞出口也傳來炮響,前頭有埋伏!是古大犁動手了!

    九條終於發出高聲,叫喊一句日本話,往前頭衝刺而去。程鳳台眼睜睜看著那名士兵用煙蒂點著了引信,士兵的動作在他眼裏是一個慢鏡頭,他拔腿就朝九條的反方向跑,前麵的斷點依次炸開,留仙洞終於要塌了!

    在那短短的幾分鍾裏,程鳳台沒命的朝前跑,周圍槍林彈雨,修羅血獄,都是烏有了,沒有可怕的,他隻怕不能活著回北平。

    商細蕊這幾天過得充實,新戲排得很好,私下看過的行家都讚不絕口的,隻待上演了技驚四座了!商細蕊因為背了個壞名聲,好人輕易不與他玩,怕被帶累了;肯與他玩的貨,他又看不上眼,整天深居簡出,不大見人了。耳朵好的時候,抓緊排排新戲,耳朵不好,就在梅樹底下坐著發呆。小來要是問他:“蕊哥兒,大毒日頭的,一坐坐一天了。幹什麽呢?”商細蕊就說:“不幹什麽,我無聊。”又道:“藥呢?拿來我喝一碗。”這一點倒很聽話很自覺,的確一直記在心裏。

    小來端過藥給他,一隻蜜蜂繞著眼前飛,商細蕊看著蜜蜂打旋兒,看迷了眼,手裏的碗盞緩緩傾斜,藥汁都漏光了。小來驚叫道:“蕊哥兒!”商細蕊一嚇,手裏一鬆,碗在地上跌碎了。小來反倒笑道:“好!打碎了藥碗,該是病要好了!”

    商細蕊笑笑,還在那犯迷糊。

    水雲樓裏,周香芸與楊寶梨出師,從此以後,正式的是周老板與楊老板。兩人一同入的門,一同出的師,好日子趕在一起辦,商細蕊拿出自己專用的黎巧鬆為他二人拉弦,熱熱鬧鬧的唱了一場大戲,晚上定在飯莊裏擺酒宴。自從程鳳台走後,商細蕊沒有出來應酬過,凡事懨懨的。這天為了捧孩子,特為穿了件新褂子,選了把好扇子,理發修麵,出來亮相。眾人久不見商細蕊,隻當他是聾得厲害,抱拳拱手問過好,避著他耳聾,怕尷尬,沒人上前同他聊天,倒是饒了清淨。隻有周香芸敬酒玩了之後挨挨蹭蹭到跟前,問商細蕊:“班主,我今天的《秋江》,還成麽?”

    《秋江》最吃身段,不用聽就能品出好賴,周香芸故有此一問,他也是特地選的這一折。商細蕊搛一筷子菜擱嘴裏,眼風橫瞅著周香芸,沒大好氣的,充滿挑剔的,看得孩子心中惴惴,躲開商細蕊的目光低下頭,覺得自己多事了。商細蕊心裏確實不大是滋味,他惜才愛才不錯,提拔後輩不遺餘力也是真,可是眼看著後生小子當真青出於藍,要說完全不吃味,那是活聖人。商細蕊不做聖人,他別開目光盯著酒杯子,說:“還行吧!雖比寧九郎次一點,放在如今的梨園,差不離夠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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