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說:“唱吧,有我聽著呢。”

    商細蕊原地一旋身,手上比出一朵蘭花,戲音和著那團熱氣緩緩逸散。那是怎樣的一種聲音啊!程鳳台心想,這是從天上傳下來的聲音,傳到人間來救苦救難的,聞之可以忘生,可以忘死,可以忘憂,激蕩活人心誌,告慰死者亡靈,叫做天籟。所以人間越是水深火熱,戲音越是綿延不絕,這是蒼天的垂相啊!世上凝練了多久的靈氣,輪回了多少的機緣,才可承接這一聲清音!

    程鳳台怎麽敢私藏呢。

    夏夜本就難眠易醒,加上起臥方便,得聞此聲的人們竟有不少披衣趿鞋出來看的,看見淩晨的街頭,路燈朦朧的,一個戲妝長衫的男人立在那裏唱戲,另有一人癡癡地聽。他們也不怕二人是野鬼或者瘋人,因為全被戲音抓住了心神,懷疑自己是在夢裏,在夢裏的人也不是人,是一縷魂,遇見神仙鬼怪沒有稀奇的。要不是在夢裏,可沒法解釋此情此景呀!人間哪有這麽好聽的聲音呢!

    商細蕊的戲引來了人,也引來了鬼。遠處巡邏的日本兵結隊跑來,吹響警笛,人們蜂擁而至,蜂擁而散,程鳳台拉著商細蕊也跑,他們被日本人捉住,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不過就是不願意和日本人打交道。等商細蕊從戲裏醒過悶來,就是他拉著程鳳台跑,一口氣跑回鑼鼓巷,二人停下來麵麵相覷,雙目交纏,在對方臉上看到一種剖開了皮肉的神氣,像受過大驚嚇或者大驚喜之後,一個人最本來的麵目,沒有表情的表情,所有的表情。

    程鳳台還來不及喘勻氣,就被商細蕊按在門板上親,親得門板嘎嘎作響。屋裏小來沒有睡,在給商細蕊等門,便問道:“蕊哥兒回來了?”

    商細蕊叫道:“睡你的!別出來!”他不要小來開門打照麵,翻身躍上牆頭,探出一半身子朝程鳳台伸出手,目光熱得燒人。程鳳台與他同心同念,很知道他們眼下這份形狀是隻屬於彼此的,不能被看見,不想被看見,要躲著滿世界的人。商細蕊力大無窮地將程鳳台拉拔上牆,程鳳台剛才跑得兩腿發軟,往下一跳,商細蕊將將接著他,沒接好,兩個人跌在地上滾了一圈。商細蕊摟著程鳳台就發了瘋,手下用勁勒得他要斷了氣,沒頭沒腦地吻他,說是吻,其實是用牙齒咬他的嘴唇,程鳳台總算還有兩分理智,說:“回屋去!別在這鬧!”

    拉拉扯扯回到屋裏,商細蕊蹬起一腳踹上門,發出一陣巨響,接著摔到床上,床也發出一陣巨響。他們一句閑話沒有,在床上翻滾出好大的動靜,把帳子上懸的臉譜都扯掉了。一直到天亮,動靜消停下來,外間小來起床掃地洗漱,有鳥在鳴叫,程鳳台新栽的梅樹的影,被日光照出影子投在臥房窗上。商細蕊枕著程鳳台的胳膊,把臉譜覆在麵上,透過那兩隻窟窿眼看梅影,他想起九郎曾經說院子裏的梅樹不用剪,長荒了才好,不然天天看著那舊影追憶前朝,反而傷心。商細蕊過去聽了毫無感觸,現在忽然明白過來,等程鳳台攜兒帶女這麽一走,他天天看著窗戶上的梅樹影子,到時候傷心不傷心呢?

    程鳳台一翻身,抽出胳膊:“你睡會兒,二爺走了,還有好些事要忙呢。”說著就接連打哈欠,精神蔫蔫的,又倒了下去:“不行,還是得睡會兒,吃中飯喊我起來,我要去見小東洋。”他這副少爺身坯,比起商細蕊,真是不夠用的。

    商細蕊說:“昨晚不是挺有勁的嗎?這會兒虛的,合著你就靠色心活著了。”

    程鳳台說:“我對你,其實沒有多少色心。”

    商細蕊瞪起眼睛就動粗,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