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道:“什麽商老板!打今兒以後隻有周老板!我!水雲樓周香芸!聽過我的昭君出塞嗎!”

    老北京撓撓頭皮:“這倒是……沒聽過。”

    商細蕊一拍桌:“沒聽下回來聽,先把那桌菜給我端來!”

    老北京說不過這個嘴尖的戲子,耷拉腦袋讓瓜娃子端菜。商細蕊可不是鬧著玩的,他是真吃,不但自己吃,還招呼程鳳台吃。程鳳台哪能跟他吃折籮,點一支煙笑個不止,他現在的所作所為,配不上他現在的好扮相:“你怎麽這麽壞!小周子招你惹你了?到明天,都知道他在館子裏吃人剩菜了!”

    商細蕊說:“吃折籮不丟人!”

    程鳳台說:“不丟人,你該報自己的大名!”

    商細蕊不響了,悶頭吃,吃完結賬,老北京看著風卷殘雲的,眉毛一挑:“嗬!這一桌真不白給!”

    程鳳台照原價給足了飯錢。老北京隨即眉開眼笑:“謝謝大爺!”並向商細蕊彎腰道:“周老板,您往後常來!折籮有的是!”

    商細蕊說:“不來了,你個跑堂的,嘴太賤了。”

    走出菜館,夜色深沉,萬籟俱靜。商細蕊吃多了辣,嘴唇通紅好像重新抹了一層胭脂,精神也非常興奮,脫下鬥篷由程鳳台拿著,自己在那甩胳膊甩腿的散熱氣,一頭走,一頭忽然說:“二爺,今天才發現,我過去可真傻!”

    程鳳台笑了:“你現在也不聰明呀!”

    商細蕊不與他鬥嘴:“為了帶兩分真實到戲裏,更為了讓人眼紅,我戴了那麽久的金銀寶石在頭上,又沉又招偷,傻不傻!戲是假的,戲裏的珠寶何必是真的!”

    程鳳台讚同:“傻透了。”

    商細蕊又道:“我錢也滿了,名也滿了,還挖空心思唱戲給世人聽。世人終歸更喜歡俗戲,那些夠上榜尖的,我的得意之作,他們就不大捧場了。”商細蕊說的世人,指的是他的戲迷們,他與杜七等文人混多了,藝術審美總是高過戲迷一截子,而公演賣票,可不能仗著這一截子胡來。千年梨園的飯碗,吃的正是一個俗字。道理說來都懂,難得聽見商細蕊抱怨,原來他身上也是沾了點文人氣的。他繼續說:“花錢鬧自殺,捧我的是他們,聽見風言風語,傳閑話疑心我、毀我的也是他們。偶爾出一點差池,他們還要打我,罵我,編排我。他們愛著商細蕊唱出來的楊貴妃杜麗娘,倒對商細蕊這個人又打又罵,打碎了石像哪來的影?傻不傻?我傻,他們更傻!”

    程鳳台摸他的臉:“沒喝酒啊,怎麽說醉話?”商細蕊一回頭,一雙清亮的眸子。他把唱戲看得非同小可,堪稱世間第一尊貴業務,戲迷們則是衣食父母,伺候得盡心誠懇。這一晚卻做了反常的事,說了反常的話。可知近年發生的事,特別是戲迷們的輿論,真正寒了商細蕊的心。他是心事粗糙,但不是一塊鐵板,他知道疼知道氣,知道躊躇和反思,也會心灰意冷,皆是人之常情。程鳳台隱隱感覺到這份醒悟底下藏的兆頭,怕自己信了,故意說:“你這樣講,讓真正愛你捧你的人聽了傷心。”他拖慢腳步:“肯定還是愛你捧你的人更多一點。”

    商細蕊笑出一張天真的臉:“二爺,唱戲真好。我一站在台上,就把打我罵我的人都忘了。”

    程鳳台心裏有無比的愛惜:“那你就一直唱下去,多高興啊。”

    商細蕊仰天一哈氣:“二爺,宵夜辣得我肚子裏一團熱,我現在就想唱戲。”②思②兔②網②

    程鳳台說:“那你就唱。”

    商細蕊說:“我真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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