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尿!”

    兩名大夥計隻得依著他,下了車,根本也不用探問人跡了,小村子近看全是被火燒過的殘頹,圍牆哪是低矮,原來是塌了,屋頂也是泥磚被煙火熏黑的。村子邊田地長滿雜草,開著一朵朵很香的白花,程鳳台背轉身子木然地朝田埂裏撒尿,心想:人都殺光了。中國人快要給殺光了。

    臘月紅從小在戲班裏長大,隻在幾個大城市周旋,這方麵缺乏見識,趁人不注意,往牆內探頭探腦的。這一看,失聲尖叫出來,一屁股跌到地上,手指著牆內臉上刷白。牆內撲落落驚飛一群烏鴉,烏鴉仗著勢眾,並不飛遠,停在村頭的老樹上胖而凶狠地盯著人。

    程鳳台走過去垂眼一看,退開兩步一歎氣,讓夥計們搬來稻草與木板將屍骨掩蓋了,自己靠在汽車邊上等。遠處是融融的夕陽,周遭草木茂盛,鴉雀叢飛,村莊已成鬼塚,這一路行來,偌大河山仿佛隻剩下他們這幾個活人。

    程鳳台一行人第二天中午到達曹貴修的駐地。曹貴修會享受,挨著鎮子紮了營,自己帶著部下住在鎮長的宅子裏。程鳳台趕了一天一夜的路,路上萬徑人蹤滅,再見到這些熱騰騰的丘八人氣,心裏還怪親熱的,與曹貴修寒暄過後,吃茶談話。曹貴修一本一本翻看程鳳台帶來的書,這些書籍得來不易,有的書皮都沒有了,有的是大學生們的手抄筆記,英文寫得含糊,曹貴修當時就研究起來,看過五六頁書,他一抬頭:“我副官呢?”

    程鳳台道:“路上受了點驚,快把腸子都吐出來了。我讓他擦洗擦洗換身衣裳,這就來。”

    曹貴修不懷好意地笑道:“這一路上風景不錯吧?”

    程鳳台沒明白。曹貴修低下頭吃吃一笑,念了兩句詩:“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是不是啊小娘舅?”

    程鳳台微微一笑,像是在看一個淘氣的孩子,不接他這茬。說話間,臘月紅就到了,穿著一身半舊的帶褶皺的軍裝,除了氣色不大好,仍是個挺精神的小夥子。曹貴修朝他看了看,當年他們在孫主任的堂會上交過一次手,但由於臘月紅畫著戲妝,曹貴修現在已經完全不認識他了:“水雲樓的?商家棍會嗎?”

    臘月紅說:“會前九路。”

    鎮長宅子裏哪有像樣的兵器,最後副官找來根門栓子,曹貴修發出命令:“練練。”

    門栓子又沉又短,實在不趁手,臘月紅吐了一路身上軟,練過一遍,自己也覺得不大好。

    曹貴修對程鳳台說:“不如商老板。”程鳳台笑笑:“這就算拔尖的了。”曹貴修道:“商老板要來我這,我直接給他個營長幹幹。”程鳳台不能想象商細蕊做唱戲之外的事情,笑道:“商老板,放你這一個禮拜,他一張嘴能把你糧庫吃空了!”曹貴修見過商細蕊少年時在曹公館大吃大喝的樣子,會心地笑起來,轉臉又問臘月紅:“那個《空城計》和《定軍山》,會唱吧?”

    臘月紅本門是武生,唱老生恐怕見短。但是聽曹貴修點的這兩出,臘月紅就知道他是個聽熱鬧的,對戲必不精,糊弄得過,扯嗓子唱來,倒也沒出紕漏。曹貴修果然聽得直點頭,臘月紅不禁露出一點喜色。程鳳台眼看事情能落定了,笑道:“本來這孩子見了屍首就吐個沒完,我還怕他不入你的眼。”

    曹貴修道:“這不算毛病,見多了就好了。不過呢,我這現在改了規矩了,非得經過一項考試才能留下。”他看向臘月紅:“識字兒嗎?”

    臘月紅說:“認得自己名字。”

    曹貴修喚來副官:“帶下去教他認字,到明天認滿十個,就留下。”吩咐完畢,舅甥兩個開席吃飯,席間談談家務,喝了點酒,片字不提關於留仙洞與九條的事情,隻說下午帶程鳳台去兵營裏看看,程鳳台見他沉得住氣,當然也是客隨主便。飯後出門,曹貴修說道:“小娘舅坐多了汽車,我們騎會兒馬。”程鳳台上馬剛坐穩,冷不防從馬屁股後頭躥出來一個小老太太,高馬驚得尥蹶子,程鳳台費力穩著馬頭。旁邊曹貴修尚未看清來人,手上反應比人快,已刷地拔出槍,老太太認準了穿軍裝的,一把拽著曹貴修的皮帶跪下去,口裏不停地念叨:“長官行行好!放了我的兒吧!他還小啊!還沒娶媳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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