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冷風,他指著腳下皇城,說:“咱們平時喊嗓都是臨水最好,今天改登高,來吧。”

    孩子們互望一眼,羞答答扯出一嗓子,總覺他們的聲音被全北平的人聽去了似的,台子太高,場子太大,連楊寶梨這樣潑辣的性子都不敢放聲。他們喊完一嗓,自己也知道不如人意,怯怯朝商細蕊看去。商細蕊今天像是踏青來的,一手掛在脖子養傷,一手是空的,沒有帶著打人的家夥,孩子們略放了心。

    商細蕊說:“別停下,繼續唱,平時怎麽喊嗓的,這也怎麽來。”孩子們重拾信心,朝著皇城鳴出清音。商細蕊鼓足聲氣,乘著孩子們的戲嗓說:“自打有了京戲這行,生角兒為尊,旦角兒為輕,旦角兒總是個陪襯,好比君臣夫妻,做臣的要俯首帖耳,做妻的要亦步亦趨。都說這是乾坤綱常之理,天經地義的。可是寧琴言寧九郎硬是一嗓子抬舉了旦角兒的地位,從南府到正乙祠,唱得裏外火紅!唱旦的自此算是抬頭了!多少出名的老生請著寧九郎的戲!到了我水雲樓,更不得了,旦角兒戲竟能挑大梁,撐起一個戲班子!所以,生又如何,旦又如何;男又如何,女又如何?得人心者得天下,誰抓著人心,誰就是這行裏的王!”

    孩子們麵朝巍峨宮殿,耳朵裏充滿著戲聲,然而商細蕊的話語竟然一字不漏地聽見了,使他們的嗓音敞亮一些,肚子裏團聚起一股熱氣。商細蕊還在說:“世人輕賤戲子,說戲裏的都是假的,要我說,戲外的也不盡然是真的。他們看戲的時候如癡如醉,看見秦香蓮要哭,看見陳世美要罵。有人為了杜麗娘哀戚死,有人看過冥判,晚上夜路都不敢走!他們分得清真假嗎?上了戲台子,你們是王,他們是臣,你們讓底下人哭,他們就得哭;讓底下人笑,他們就得笑。除了真皇帝,天下哪還有比唱戲更能擺布人心的活兒?真是頂頂尊貴的了!唱!大點聲唱!別怕人聽見!他們求著盼著你們賞一嗓子呢!”

    小戲子們從沒聽過商細蕊一氣兒說出這許多的連篇話,他們越聽著,嗓子裏喊出的聲音就越響亮一些,到最後就聽不見商細蕊的話了,隻覺得肚子裏的熱氣蒸騰翻湧,千軍萬馬似的要從嗓子眼衝出,震麻了耳朵震麻了心,那麽沒命似的喊,驚雷滾滾的,把整個北平城都驚動了。

    周香芸和楊寶梨幾個莫名其妙地流了滿麵的淚,也顧不上擦。商細蕊在風裏露出點滿意的微笑,用力給他們叫了一聲好。

    商細蕊與小戲子們晚晌才回來,商龍聲在水雲樓等著他。商龍聲一眼看見商細蕊身後的小戲子們,眼光頓了頓,將他們從頭到腳又打量了一番。這些小孩商龍聲是知道的,千挑萬選出來的好苗子,將來商細蕊退居,要靠他們延續戲班,該學的都學會了,論唱腔,論身段,論扮相,一等一的挑不出毛病來,可惜起頭沒起好,上了台,骨頭是軟的,精神是塌的,糊弄外行是夠了,照商龍聲的眼力看來,總差了那麽點意思,聰明過頭,缺少那一點最為關鍵的揮灑和氣魄。商細蕊當然更看得清,他不但看得清,還知道怎麽下手補。

    老道的看客聽三句唱,就知道台上的人能耐深淺,然而在閱曆豐富的同行麵前,根本不用開口,往那一站一對眼神,底細就全露了。商龍聲不知道商細蕊用的什麽法子,總之,一夜之間,孩子們都化了龍了。這大概是哪樣獨門秘笈,即便是哥倆,也不好貿然刺探。商龍聲點點頭,把孩子們挨個看過之後,對商細蕊說:“跟我走,程二爺找得急。”

    ☆、121

    一二一

    小公館,程鳳台翹著二郎腿抽煙想心事,看著可一點也不像著急的樣子,見到商家兄弟,他按熄了香煙,說:“先吃飯,等吃了飯再說。”程鳳台把商龍聲讓到首座,自己與商細蕊坐了個對臉,商細蕊歪著腦袋瞪著他瞧,程鳳台覺有必要對前幾日的爽約做個解釋:“鳳乙這幾天病了,見了生人就哭,離不開我。”商細蕊撅起屁股,腦袋往前一杵:“你說啥?大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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