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歎一口氣,無奈地探出身去,在他耳邊大喊:“鳳乙!病啦!”

    商細蕊把頭縮回去:“胖丫頭病啦?”他懊惱地一捶桌子:“在我這好好的胖丫頭,抱走才幾天就病了!你媳婦會不會養孩子?不會養趕緊送回來!”他在耳朵好著的時候,鳳乙一哭他就嫌煩。後來耳朵壞了,平常出來進去眼睛裏看不到孩子,就徹底忘了家裏還有那麽個小嬰兒的存在。此時提起養孩子這回事,倒是理直氣壯的。

    商龍聲一個嚴厲的眼風掃過去,商細蕊噤聲正坐,不再囂張,趙媽與小來依次將飯菜上桌,商細蕊既然聽不清,便也無法高談闊論,低頭大吃而已,很快扒光兩碗米飯。程鳳台和商龍聲開了瓶洋酒,吃吃談談,都是江湖上的見聞,一眼瞥到商細蕊垂頭坐那,脖子掛著一隻傷臂,另一手窮極無聊的在桌下翻蘭花指,嘴裏念念有詞,專心而呆氣。眾人都喜歡商細蕊靈巧恣意,粉墨風流,唯獨程鳳台,偏愛看他的憨樣子,眼睛含著笑和寵,朝他盯了一下又一下。商龍聲也覺得了,扭頭同去看弟弟,沒瞧出有啥招人愛的地方,和小時候一樣,背著人便顯出癡傻相,假如他們的父親還在世,又該挨揍了。

    這時候,門口有人敲敲門。趙媽把門一開,聽見有男人的聲音說道:“喲!您好!請問這兒是不是程二爺府上?”

    程鳳台神情一肅,發話道:“是這。哥倆進來吧!”進來的哥倆一高一矮,高的青白臉稀胡須,麵目冷酷,身後背一隻大麻袋;矮的卻是笑嘻嘻的紅光滿麵,肩上扛一卷深灰色的厚羊毛氈。趙媽小來見有客,便要把桌上碗碟撤下去。程鳳台擺擺手:“待會兒再收拾。你們上樓去,聽見聲音也不要下來。”小來疑惑地向那哥倆一看,高個兒背的麻袋忽然一動,像裝著個活物,嚇得她一抖。

    趙媽與小來上樓了。矮個兒搬開椅子卷起半幅地毯,騰出一片空地,腳尖一挑,那卷羊毛氈骨碌碌從這頭鋪到那頭,他接著拉嚴實了屋裏四麵八方的窗簾布。那邊高個兒把大麻袋敦在羊毛氈上,望著程鳳台瞧臉色。程鳳台一點頭,高個兒這才下手解袋子,露出麻袋裏麵一個血裏撈出來的人,那人嘴裏堵著布,雙手反捆在身後,憋得沒命似的喘。

    商細蕊連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忽然看到這樣恐怖的畫麵,一驚之下把耳朵都驚醒了,鳴音逐漸散去,聽見程鳳台一指那個血人,對商龍聲說:“對商老板開槍的那小子,戲院人太多,堵著門沒跑成。送到警察局關了幾天,警察要法辦,我給花錢保釋了。”他轉臉向血葫蘆說:“法辦多沒勁啊?對吧?回頭你東家再把你救了,我這一槍白挨了!”

    程鳳台管商細蕊受的搶傷叫做“我這一槍”,人們聽在耳裏,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對。要不是他親身挨的槍子兒,哪能恨成這樣呢?這一對高低個兒兄弟被程鳳台從上海帶到北平,偷摸養了十多年,專門替程鳳台幹點法律之外,見不得光的髒事,要不然他手下那麽些運貨的夥計,一人一嘴早把他賣幹淨了,靠錢可籠絡不住這份忠心。不過由於程鳳台用著曹司令的兵,人性也算和善,這十多年裏,用到哥倆的時候兩隻手都數不滿。在這數不滿的兩隻手裏,今天為著商細蕊就用了第二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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