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輕聲笑道:“你在哪兒唱戲我都來。”

    商細蕊又睡過去了。

    商細蕊這人,最要緊的一點好處就是心大,梨園行教人憋屈的事情太多,心不大的活不到今天。和日本兵有過衝突這件事,第二天睡起來就過去了七八成,到開戲那天,再要問商細蕊日本兵來後台幹嘛的,他已經想不起來了!後台當然也沒人提這茬,都在亂得粥一樣準備著戲裝。程鳳台倚著化妝桌看商細蕊勒頭,礙手礙腳,多嘴多舌:“你給我的什麽位子!又靠前,又邊角,我不坐那!鬧哄哄的!看台上都看不全!”

    商細蕊端正著腦袋,斜眼看他:“說你是個外行,你還別不認!跟著範漣個棒槌,就知道二樓訂包廂,顯得你們有錢是吧!這叫千金難買下場門!知道不知道?”

    程鳳台真的沒聽說過這句話,千金難買早知道,千金難買老來瘦,千金難買的,想來都是一句無關緊要的話。程鳳台嗤笑道:“票太搶手賣光了,在這哄我吧?我今天可是招待客人呢!”

    沅蘭在旁插嘴:“這是真的,二爺,下場門都是角兒給貼心人留的座!”說著,挑挑眉毛,拋出一個曖昧的眼神。程鳳台便笑了。

    後台要上戲了,開始往外轟人,程鳳台也被轟了走。臨走商細蕊特意喊住他,叫他“豎起耳朵,仔細聽戲”,程鳳台答應著去了。下場門那邊,範漣和盛子晴盛子雲姐弟坐了一桌,聊得熱絡。盛子雲看見程鳳台,臉上笑容登時就收了,自從那次在上海見麵之後,他就有點避著程鳳台,有怒不敢發的鬧著別扭。學校畢業了不讓住宿舍,也不說來程家借住,與同學合租了亂七八糟的房子在外麵,靠著給報紙寫稿和伸手向家裏要錢活著。家裏一開始催得厲害,等到上海淪陷,倒也就不催他了。程鳳台一眼就看穿盛子雲對商細蕊那份窩窩囊囊不上台麵的心思,根本沒把他當個人,與盛子晴卻是非常親熱,喊她子晴姐姐。盛子晴是程鳳台老同學盛子夜的胞姐,在國外多待了幾年,終身大事被學業耽擱久了,至今也沒有結婚。最近聽說他們老爺子身體不大好,盛子晴在家裏日子越發難過起來,因為在這種舊式家族,一旦提起分家的話,未婚的女兒是要和兒子平分家產的。盛家老太太和太太偏愛兒孫,怕女兒多分了去,將來全便宜了女婿,統一意見對盛子晴百般刁難,一定要逼她立時結婚。盛子晴難過極了,索性跑來北平假裝逮弟弟回家,其實姐倆都不準備回去了。

    程鳳台知道這些事情,表麵上當然什麽也不會說,盛子晴也絲毫不露愁容,和程鳳台他們談笑如常。她從包裏掏出一遝信,足有半塊磚那麽厚,說:“這是元貞給你的。”程鳳台一聽是趙元貞,饒有興致的當麵就拆開讀起來,範漣也探著頭看。信裏首先掉出幾枚菩提子似的珠子,程鳳台攥在手心裏,慢慢讀信。這一遝乃是許多封信的合集,好一篇東拉西扯,雞零狗碎,說到新的電影、日本飛機投炸彈、士兵當街捅穿了中國人的肚子、靜安寺住了一個會算卦的道士、誰和誰在鬧離婚、上海買不到鎮痛藥等等。有幾篇是毛筆字的,也有幾篇是英文寫的,署名蓋了口紅吻痕。其中有一封信說程家的櫻桃樹枝椏夠到趙家來,開花結果,叫趙元貞給摘了吃了,口味比較一般,不是很甜,吃剩的這幾枚櫻桃核特意留給程鳳台看個新鮮。程鳳台笑著罵著,把手裏攥的櫻桃核丟掉,用力擦手,對盛子晴笑道:“你說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千裏迢迢做這麽惡心的事情!”

    盛子晴笑個不停,說:“她就是這樣的呀!”

    商細蕊的大軸上台了,《遊龍戲鳳》,正德皇帝微服私訪,勾兌了李鳳姐。商細蕊的名字在全中國都很響亮,盛子晴根本不用人介紹了,笑說:“年前商老板來上海,票價炒得上了天,一隻瑞士手表換一張票,還是有價無市,我娘她們費了大工夫去看了。”提到她無情的娘,盛子晴笑容一下悻悻然的。範漣連忙接嘴:“別說是在上海客居,就是在北平也一票難求啊!這幾天榮春班雲喜班都開張了,按說戲界該寬裕了吧?商老板的票還是緊張。我們今天全是托了我姐夫的福呢!”盛子晴驚訝道:“鳳台和商老板認識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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