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之丞立刻誠惶誠恐的朝商細蕊點點頭,答了話,轉頭卻又沉默下來,著實不是他往日的作風。直到晚上吃飯,飯店小包間裏,雪之丞不得不摘了圍巾和帽子,那臉嚇人一跳,左右兩邊腮幫子紫痕未消,嘴角也裂了。根據商細蕊多年動武的經驗,這是被抽了十幾趟嘴巴子,不禁驚悚地望了杜七一眼,杜七麵上隻有憐憫神色。雪之丞捂著臉,眼神閃爍向商細蕊一瞟:“商老板見笑了,我這樣麵目,不應該出門見朋友的,哎!”

    商細蕊正色道:“你是遇見什麽難事了,和我說說,我替你平事!”

    杜七一揮手打住他:“別攙和了,人家裏哥哥打兄弟。”

    商細蕊聽了,哦一聲點點頭,無限理解地說:“哥哥打弟弟,那不能叫丟臉。”看來他小時候也是沒少挨哥哥的打。

    雪之丞愛好戲曲詩歌,本業則是昆蟲學。他們三個幹著鏡花水月空中樓閣的營生,離現實生活本來很遠,聊什麽也聊不到政治上去。可是現在是這樣一個時局,雪之丞畢竟又是一個日本裔,喝了點酒,說來說去,躲不開眼麵前的事。杜七講到戲園子時常被日本兵衝撞,戲班出城的時候,居然還要開衣箱搜查,戲班的衣箱是能隨便動得的嗎?那裏頭有多大的講究呀!開了衣箱不算,還要一件件拿出來翻動。王小平王老板不服這個理,與日本人爭執了幾句,當場挨了打,到現在還橫躺著。杜七心裏很把雪之丞當朋友的,說起來卻是免不了責難的意味,管日本人,都是叫做“你們”。商細蕊和雪之丞沒有那麽熟,不好跟著杜七一起埋怨,默默的低眉垂眼吃著菜,嘴裏不知道是什麽滋味。要不是雪之丞今天來的湊巧,要不是來的兩個文職兵,後台這一場亂子不知道要如何收拾,當真是改朝換代了,照顧水雲樓的達官貴人跑了個七七八八,兩個小兵蛋子就敢來水雲樓大肆叫囂,打砸吵鬧。曾經所以也不怪杜七這樣說話,不到危急關頭,還意識不到國家和個人這一層榮辱與共的關係。戲子操的賤業,在這一層上,體會的又比常人深刻得多了。

    商細蕊這邊受了委屈還沒說什麽,雪之丞反而哇的一聲,趴在桌上痛哭起來了!口口聲聲說對不起他們,自己是罪人。杜七和商細蕊驚詫的對望一眼,到底不落忍,拍拍雪之丞的肩膀說:“我這話並不是存心說給你聽的……嗨,得了得了,我自罰三杯!”

    杜七三杯酒下肚,雪之丞仍然淚水滔滔,嘴裏的話改成不想活了,死了算了,然後開始嘰裏呱啦講法國話。

    商細蕊朝他一努嘴:“這是醉了?說什麽呢?”

    杜七吃一口菜:“醉了。念詩呢。”

    商細蕊問:“什麽詩?”

    杜七側耳聽了片刻,給翻譯:“我愛想起那些裸體的時代……太陽愛撫著他們的恥骨……她用自己褐色的□□……喂養著整個宇宙……”

    商細蕊大驚失色,連聲擺手叫停:“快打住吧七少爺!日本人也太浪了!”

    杜七瞥他一眼:“這是一首法國詩!”

    商細蕊不理,湊在雪之丞麵孔旁邊,自顧咂舌:“好家夥!他還想給老天爺喂奶!多大的能耐!”

    外人醉暈了,商細蕊脫下文靜的假麵具,滿嘴溜胡話。杜七放聲大笑,捧過商細蕊的臉親了一口,兩個人貼著摟著,粘得跟蜜一樣,都有幾分醉意了。下午在後台,日本兵推搡起來掐掉商細蕊手背上一塊皮,那傷口,鮮紅的落了一抹胭脂似的。杜七就握著他那隻手,說:“蕊哥兒,咱不受他媽小日本的冤枉氣!我帶你去美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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