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和他們吃的不是同一道菜。

    程鳳台照例在飯前要抽一支煙,今天特別有點借煙靜心的用意。他瞅一眼狼吞虎咽的孩子們,又瞅一眼商細蕊的臉色,哂笑說:“行,我這改了富連成了。”

    商細蕊滿口嚼著大肉,眼珠子斜瞪:“你有什麽意見?”

    程鳳台搖搖頭:“意見——倒沒有。”他吸一口香煙,就有個小戲子在那嘬一口粉條,每回都踩著程鳳台的節奏給他配音,把程鳳台逗得咳嗽了,掐滅煙頭說:“就是……就是你得讓他們斯文點,好好吃飯!不像話!”

    商細蕊像是想起什麽來了,仰頭把飯菜撥到嘴裏吃光,往孩子們跟前尋睃去了。程鳳台能看得出他這是個找茬的姿態,但是孩子們沒有看出來,仍然吃的忘我。商細蕊首先走到小玉林麵前,腳尖從碗底輕輕往上一挑,小玉林沒有防備,盆子就帶著吃食碎了一地。商細蕊趁著小戲子們沒有反應過來,很快將他們的飯碗逐一挑開,有的孩子緊緊捏牢了,有的孩子在驚訝之餘,手更鬆了,飯碗便應聲砸在了腳邊。鳳乙對食物相當在意,眼見飯碗遍地開花,她倒心疼得搶先大哭起來,奶娘不敢再湊熱鬧,抱她上樓去了。

    程鳳台與察察兒互相一望,猜不透商細蕊是哪種用意。隻見他從楊寶梨脖子上抽出圍脖,把自己鞋麵濺到的痕漬拍了拍,輕描淡寫地說:“手上沒功夫,捧不住飯碗。捧不住飯碗就得挨餓,擱哪兒都是這個道理。”

    小戲子們還有些目瞪口呆的,小玉林回過神,臉上露出一種慚愧的態度。程鳳台明白了,他這是在教訓小玉林上台“掉家夥”呢!商細蕊把圍脖甩在楊寶梨肩頭,說:“捧緊了飯碗的接著吃,吃飽了算。明天老時候過來,一個不許少!”自己背著手,哼著小曲也上樓了。得到吃飯資格的孩子們畢竟不好意思當著同伴的麵盡情大嚼,草草把碗裏的剩飯吃了,向程鳳台鞠躬告辭。他們走了,趙媽一邊打掃,一邊在心裏嘟囔著造孽,吃頓飯都不讓消停。她今天看了一整天商細蕊折磨小戲子的手段,對於梨園行的殘酷有了認識,知人知麵不知心,看著挺隨和的商老板,竟然這麽狠毒!

    飯桌上,察察兒與程鳳台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吃飯。程鳳台感覺剛才這出的風格不像是商細蕊發明的,商細蕊隻會操起大棒子,把人打到求饒,他想不出這麽委婉的說辭。或許這是他哪個師父曾經給過他的教訓,他隨著戲也教給徒弟了。察察兒沒啥胃口,撥弄著米飯,向哥哥說:“一個小小的戲班子,還分尊卑嗎,當師父的竟然可以打徒弟!”

    程鳳台笑了:“這有什麽稀奇!他們一個戲班子,頭路角兒,二路角兒,搭班的,跑龍套的,一個人一個地位,分的那叫細致。就連樂器班裏,司鼓的師傅就比彈三弦的地位高,我也沒明白為什麽。”

    察察兒對此非常不以為然,簡直要冷笑了。

    第二天因為太陽好,比較暖和一些,小戲子們免除了冰地踩蹺的痛苦,但是挨打還是一樣的挨。鳳乙看見別人挨打,頗有殺雞儆猴的作用,連著兩天一嗓子都沒敢哭,奶娘也就特別喜歡抱著她看戲子挨打解悶。程鳳台和察察兒兄妹兩個倚門站著喝咖啡,接著昨晚飯桌上的話題聊了幾句,沒聊好,察察兒繃著小臉走了。商細蕊聞到是非的氣味,湊上來打聽:“你妹子怎麽了?不高興了?”

    程鳳台兩隻眼睛望向遠處:“啊,拌嘴了。”

    商細蕊問:“怎麽臨走還瞪了我一眼呢?我招她惹她了!”

    程鳳台隻得告訴他:“小孩閑書看多了,跟我說什麽世界大同,人人平等!說她一隻胸針抵上同學家一年的開銷,吃的用的全是同學們沒見過的,她感到很慚愧!你二爺當年手裏捧著腦袋去關外走貨,不就是為了讓她們當個千金萬金的小姐嗎!她竟然慚愧!那我不白忙活了嗎!你說她有良心沒有?”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