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衣趿鞋。他一會兒準備露兩手功夫,便要找布帶子把小腿綁上,可是零碎家夥什都留在了鑼鼓巷,手邊什麽也沒有。東摸西尋,打開衣櫃摸到程鳳台的兩條真絲領帶,湊湊合合給自己綁紮勒緊。院子裏小戲子們早到齊了,北風那麽一吹,凍得哆哆嗦嗦,麵頰噴紅。商細蕊推門出來,手上一根三寸寬的扁棍,渾身是一股武人的肅殺之氣,小戲子們更是心裏害怕了,你瞧瞧我,我望望你,神色惶惶然的,又藏著那麽點新鮮勁。商細蕊站在門檻兒上,目光臨下掃視一圈,一揮手,小來端出兩大盆冷水潑在院子裏,這個氣候,滴水成冰,眼見著地麵結出一層薄冰殼子。小來隨後回身進屋,捧出好幾隻掏空的牛肉罐頭依次擺在地上。一番準備工作一氣嗬成,可以想見,商細蕊計劃整頓他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了,此時一聲令下:“唱旦的把蹺戴上走冰地,唱生的站罐子上紮馬步!”

    這可要了小戲子們的命了!

    旦角腳上所戴的蹺,乃是一雙厚硬底子的繡花鞋,手掌心那麽丁點大,未經裹腳的天足隻能踮腳穿進去,走路也須得翹起後腳跟,身體繃直成一線,步子細碎,看上去雖然搖曳生姿,但是走起路來卻是非常吃力。男孩子們的大腳丫子就更不用說了,和戴上鐐銬沒有區別。小旦們穿上蹺,在冰地裏走出兩步就要滑倒,凡是倒地的,商細蕊接著就照屁股一板子,使人遭受雙重的禸體痛苦,苦不堪言。

    生角兒的少年們隻顧蹲在地上看熱鬧,笑得嘴裏嗬出團團白霧,這又招了商細蕊的眼了,扁棍子往掌心裏拍了兩下,“啪啪”有聲,聽在耳裏,心驚膽戰,他道:“你們一個個蹲著跟煙囪似的,幹嘛呢?紮穩了嗎?”踱到跟前,挨個兒用扁棍拍腿拍腰的矯正姿勢,其他也沒有對他們做什麽。少年們慶幸之餘,更加對唱旦的擠眉弄眼了。不料想經過一刻鍾以後,遭罪的就換成他們了!踩蹺至少手腳活絡,四肢便宜;站在空罐頭上紮馬步,下盤稍有鬆懈,立刻人仰馬翻!堅持住的也是雙腿酸麻不住地發顫,這滋味,別提了!

    有那撐不住的便喊叫:“班主!腿麻了!站不住啊!”

    商細蕊點點頭:“你下來吧!”

    小戲子心頭一喜,就要偷懶。他也不想想,商細蕊能是心慈手軟的人嗎?把小戲子招到跟前,摁著他的腿:“哪兒麻了?這?”小戲子猶猶豫豫地一點頭,商細蕊把扁棍往身邊一拍,卷起袖子就給小戲子按腿。他自有一套習武之人的按摩手段,力道又大,角度又刁,順著肝經一脈徐徐揉捏,疼的小戲子挨刀子似的狂呼濫叫,直聽得人瘮的慌:“班主!班主!我不歇著了!我不歇著了!”商細蕊哪裏肯放過他,嘴邊含著一點殘忍的微笑,手下力道不變。小戲子的哭喊直上雲霄,最後終於把程鳳台鬧醒了,亂著頭發裹著睡袍,推開窗戶朝下頭喊:“殺豬呢!吃飽了撐的!”商細蕊朝小戲子眼睛一瞪,小戲子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商細蕊把他腿往下一撂:“還有誰腿麻了,盡管來我這鬆快鬆快!”

    十幾個孩子鴉雀無聲。

    程鳳台被吵醒之後,再也睡不著了,氣哼哼的下樓來吃早飯。鳳乙被奶娘抱著,癡癡望向院子裏的小哥哥小姐姐們,看他們摔跤打跌,看得目不轉睛,忽然嘴裏呀呀一笑,程鳳台也朝窗戶外望去,原來是商細蕊忍不住技癢,親自給孩子們做起了示範。他戴上蹺,在光滑如鏡的地麵上走出妖嬈的步態,一塊手絹朝天一拋,一扭身反手接住了。這是很尋常的花旦亮相,不過今天為了炫技,手帕拋得比往日高了一點,手帕的旋兒也打得漂亮,好比雜耍。鳳乙見了,拍手蹬腿笑個不止。外頭依稀也有人在鼓掌。程鳳台端一杯咖啡走到窗前,將玻璃上的霧氣抹淨,彎腰一看,吃了一驚。隻見對麵銀行小樓的窗戶全開著,白人男女或架著眼鏡,或端著相機,看魔術一樣看著商細蕊出把戲,並且發出陣陣大驚小怪的呼聲。這些洋人有的來中國幾年都未踏出使館街方圓二裏地,哪見過這一手!難怪商細蕊要人來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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