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鳳台看了好笑,也不去管他,過了會兒與趙媽交代幾句話,穿上大衣就要去學校接察察兒回來度周末。走到門口發現今天是個陰天,水門汀上的冰殼子凍得結結實實,光可鑒人,過了好幾個鍾頭也沒有化開。程鳳台的皮鞋底子也是光的,踩在上麵,一步一滑,他隻好扶著籬笆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當心。小戲子們看看這位程二爺呢子大衣西裝褲,多麽的衣冠楚楚,風度翩翩,但是在他們班主的折騰之下,什麽瀟灑都沒了,這會兒也成了醉螃蟹了。孩子們一個帶一個,望著程鳳台在那偷笑,商細蕊便也發覺了。他嗨呀一聲,走到程鳳台麵前把袖子往上草草一捋,露出小半截胳膊來:“看你這費勁的!”程鳳台呆了一呆,商細蕊不由分說攔腰一抱,就把他整個人打橫抱了起來,如履平地一般將他一路抱出院門了!

    小戲子們爆出一陣驚呼!商細蕊在冰地上抱著一個百十多斤的男人走蹺,這得是多麽穩當的下盤工夫啊!得是吃了多少的皮肉苦頭啊!內行看門道,真的教人不得不服了!然而程鳳台隻覺得天旋地轉的一晃,帽子都飛了,直到商細蕊把他擱在地上,還衝他揚眉毛眨眼睛,怪得意的,程鳳台就有點生氣。一個男人,當眾被這麽抱來抱去的當玩意兒擺弄,心裏肯定是有點羞惱的。楊寶梨很有眼色的撿來了帽子奉給程鳳台,程鳳台把帽子往腦袋上一扣,瞪了商細蕊一眼,抹頭就走。商細蕊收了笑意在後麵喊:“哎!你去哪兒啊!”程鳳台也沒有理睬他。

    這幾天在家的時候,程鳳台目睹商細蕊成天的梳頭麵,曬戲服,聽唱片,看他不斷的吃甜食,吃汽水,與朋友們打電話,發出各種不是人的動靜,真叫五色令人盲,五音令人聾,家裏三個兒子加在一起,也頂不上這一個大小子,就有這麽鬧。自個兒單獨出來這片刻,開開車,滿目雪色,真是清爽極了。

    察察兒進學校這短短半年時間,長高了有半個頭,為了在學校梳洗方便,她把大長辮子也絞了,頭發一短,微微有些卷,像燙過了似的,越發顯出她的異族血統。兄妹兩個在西餐館子裏吃飯,談了一些家庭以外的話題。程鳳台驚異地發現他這幾年看書少,居然跟不大上察察兒的節奏了,她甚至知道美國的航空母艦的排水量。吃完飯問察察兒要回她嫂子那還是回小公館,察察兒把書包一提,說:“嫂子見了我有說不完的話,我下個禮拜要幾何呢。”她是想靜靜心溫習功課,程鳳台沒好意思說現在小公館裏更鬧。上了車,順便帶察察兒去洋行裏買了些女孩子的零碎東西,挑了幾本英文書,回來就被鬧□□的學生們堵了。察察兒告訴程鳳台,日本人將他們一位有抗日言論的教授投了大獄,學生們義憤至極,告苦無門,便隻剩下這一樣抗議手段了。程鳳台對學生們的勇氣感到驚訝,在這個時候,還有敢上街的!過去中國政府對學生算是留情,每每有□□事件,也免不了挨打受傷,多冷的天,缺德的用消防水管子衝學生,把學生衝得披頭散發,鞋子也衝掉了。當初的水管子換成如今日本人的槍管子,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程鳳台遠遠的望了一眼,打滿方向盤毫不猶豫就往小胡同裏繞道走,一麵覷著察察兒的神色,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最為熱血,愛幹一些玉石俱焚,奮不顧身的事情,他裝作無意地發問:“你和那些個學生很熟?”察察兒毫無表情,一眼多餘的都不朝學生們看:“我們學校離得不遠,在書店裏遇見過幾次。”程鳳台點點頭,直接說:“你不要攙和他們這些事。對著子彈發脾氣,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搭上性命,日本人是不講理的。”察察兒輕輕一笑:“他們確實——非常幼稚!我不會這麽做的。”程鳳台得了這句話,心裏感到一陣安慰,雖然他家裏老姨太太軋姘頭,老婆鬧分居,唱戲的大爺每天出八百個花樣不讓人消停,但是至少這個妹妹是省心省事的,也算程家積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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