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喲一聲:“二月紅孝敬你的?還挺有良心!”商細蕊把手絹包一裹:“不是給我的。”薛千山新娶姨太太,二月紅卻在這惦記著小師弟。薛千山這種沒有根基的暴發戶,家裏是什麽式樣,商細蕊也是知道。薛千山雖不會苛待二月紅,可是從婆婆到老媽子,上下幾雙眼睛盯住人,首飾有丫頭每天清點,月例也有專人收納支配,無異於坐監牢。二月紅兩年裏攢下這點錢是很不容易的,要傳遞出來,更是冒著受訓斥、傳謠言的風險。商細蕊有點低落,有點委屈。為什麽別人家的師姐能夠對師弟這樣在意,如果老天爺不是補給他一個同樣好的程鳳台,他可就要嫉妒死了!

    程鳳台開著車,猛然一個急刹,前方一個穿和服的日本人捶著引擎蓋嘰裏咕嚕罵街,喊八嘎,顯然是喝大了。日占之後,北平城裏這樣的日本僑民忽然就多起來,也或許不是數量變多,隻是氣焰高漲,顯得矚目。常常有日本男人喝醉了酒在街上無端滋事,受欺負的中國人唯有含冤忍辱,這就是當亡國奴的滋味。程鳳台罵了一句髒話,把手刹一退,說:“商老板坐好了!”然後狠踩了一腳油門,朝著日本人就要撞過去!那日本人隻是借酒撒瘋,沒有醉到怎樣,身子一偏,被汽車帶得在地上打了兩個滾,酒瓶子碎了一地。

    等人影甩不見了,商細蕊道:“剛才那一下撞著了嗎?”

    程鳳台拿出那種流氓調子:“撞死活該!誰見著是我撞的了?”

    他們也不知道是否算是替北平城出了一口氣,但是心裏一點快意都沒有。

    ☆、106

    一〇六

    這年夏天開始,全北平都過著提心吊膽的艱難日子。短短一個多月裏,城中的大小店鋪,十成之中竟已關張兩成。路上行人神色緊張,沿街百業荒蕪,三伏天裏居然生出寒冬才有的瑟縮氣象。戲園子裏也有日本人作亂的,戲到一半,士兵衝進來聲稱抓捕抗日分子,吆五喝六推推搡搡,把座兒挨個搜查過來,好好一場戲攪得稀爛。他們鬧完一走了之,戲園子可有好幾天緩不過勁來,各行各業被揉搓得說不出的苦。

    這時候梨園界有一種聲音,最先是由在上海的俞青發出的。就在北平淪陷後不久,上海抵抗失敗,全麵落入日本人統治之中。俞青是個真正的讀書人脾氣,對唱戲全然出於情懷,不是謀生吃飯的態度,眼下國家告急,同胞危矣,還要她每天塗脂抹粉,仍舊歡歡喜喜地上台去做戲,給大家看個高興,那是萬萬不能夠。她的浪漫情懷一下就收起了,很快變賣頭麵和珠寶,隻身跑到香港去。唱戲的身份,到了香港,一文不值,俞青一邊還慷慨資助著一個□□報社,日子逐漸過得很清寒了。她的品格和骨氣,不是做給別人看的,開始隻有少數幾個好朋友知道她的下落。她的經理人風塵仆仆熟門熟路直奔水雲樓,對商細蕊痛心地說:“俞老板糊塗啊,那麽好品相的點翠頭麵,還有這貓眼石的,急著三鈿不值兩鈿就要賣,我說這事哪能著急呢?一著急,價錢辣辣往下壓!就想帶來給您商老板看一看,您是識貨的行家,何況還有一份交情在裏麵,絕不能虧了俞老板!”接著便把俞青往下的打算說了,聽得商細蕊暗自咂舌不已,心說俞青不愧是給將軍耳刮子的女人,好大的氣性,不免也有些敬佩她,當場就要錢貨兩訖,全部買下。還是程鳳台比較有社會經驗,越是手忙腳亂,越是要留心防備,怕這經理人靠不住,讓商細蕊打個電話與俞青交接。電話一通,商細蕊先喊:“哇!俞青啊!你不唱戲了,以後要做什麽呀!”俞青沒想到經理人會替她求到商細蕊麵前去,好像她是仗著交情殺熟來的,非常尷尬,不想多說,有意的岔開話題。商細蕊是個傻的,一岔也就被岔開了,兩人東拉西扯好多話,互相說著戰時的遭遇,句句說不到正點子上。最後是程鳳台忍不住了,勾勾手指,商細蕊意猶未盡地把話筒交給他,程鳳台笑道:“俞老板,好久不見,我是程鳳台。您那些頭麵商老板看見了,愛得什麽似的,還不好意思跟你開口要!我替他說了吧,肥水不流外人田,您就舍了他吧!”一邊約定了日子將款子匯入俞青原來的花旗賬戶。俞青訥訥地不知說什麽好,程鳳台不待她想出反悔的說辭,就把電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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