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細蕊說:“你前幾天還說現在隻有黃金可靠,我們為什麽不給俞青金條?”

    程鳳台吃驚地看著他:“這個時世,你要俞青一個單身女子帶著金條去香港?這路上不是要她的小命嗎?”

    商細蕊一想,才察覺自己的不周到。難怪俞青過去收包銀也全是走銀行的,他過去還嫌女人家麻煩,現在回想,俞青大概也是這樣一層出於安全的考慮。當下很是讚賞地摸了一把程鳳台的下巴,沒有程鳳台,他對生活的瑣碎可就找不著北了。

    轉過天與杜七碰麵,商細蕊把俞青的事情和杜七說了。杜七一向就很看得起俞青,此時更加肅然起敬,讓商細蕊研墨,用他一筆好字給俞青寫了一封信,大致是鼓勵她的誌氣,讚許她的作為,要她有困難就開口,杜七絕不推辭,附信一張支票,一首即興的五言詩,把俞青誇得英烈一般,鄭重地蓋了杜七的私章。商細蕊這時候插嘴說:“嗬!你要俞青一個單身女子帶著支票去香港!你這是要她的小命啊!”

    杜七懷疑商細蕊根本沒鬧明白兌支票是怎麽一回事,橫他一眼並不搭理,隻說:“俞青這一封箱,要愧死梨園行中多少須眉!”他號稱是戲奴,拜唐明皇做祖師爺的,麵對家國大事,這時候也暴露出讀書人的芯子。商細蕊無動於衷。杜七打趣似的說:“你這些年攢了不少錢,要不也學學俞青的榜樣?”商細蕊使了個大表情,眉毛都飛起來了,沒有想到杜七會有這種荒謬提議:“我唱不唱戲,和國家打不打仗有關係?要有關係,不唱倒也值了!”杜七手指點著商細蕊:“都要亡國了!你在那唱戲高樂,歡聲笑語……”商細蕊截住他的話:“我那是樂嗎?我那是黃連樹下彈琵琶!趕明兒就隻唱《荒山淚》、《二堂舍子》,看你還有什麽話說!”杜七笑道:“我是無話可說。你這麽平白無事還招罵的人,如今有俞青在那比著,好自為之吧!”

    杜七也是一張烏鴉嘴,說完這話到了初秋,商細蕊立刻有禍事臨頭。一名少女看了夜戲散場,回家路上被兩個日本兵拖到死胡同裏侮辱了,姑娘過不去這坎,扭頭就上了吊,活活把她娘心疼瘋了。這件事情歸根究底是日本人造的孽,旁人空餘悲憤,無可奈何。壞就壞在姑娘臨死時,綰了頭發換整齊衣裳,把商細蕊的一張票根一張相片好好地壓在心口上,是個芳魂牽念的意思。輿論風向這樣東西,也是欺軟怕硬,這樁案件他們沒法把日本人怎樣處罰,居然轉而責罵商細蕊乃至梨園界——刀口上度日了這群戲子還在唱大戲,尋開心!這下好!尋出人命來了!

    有那麽一回,瘋老太太在記者們的簇擁下直闖水雲樓後台。老太太神誌不清,看見年輕男人就撲上去聲淚俱下討說法,控訴她閨女是因為迷戀商細蕊才糟了難的,問商細蕊知道不知道她閨女愛了他許多年。商細蕊怎麽會知道,商細蕊連那姑娘都不曾謀麵過。但是記者們就愛捕捉這樣的鏡頭,有意把老太太推到商細蕊麵前,由著老太太捶打商細蕊,想看商細蕊將對此發表點什麽感想。商細蕊還有什麽可說的,他早給嚇懵了,目瞪口呆的,脊梁骨針紮一樣冒著冷汗,心在腔子裏狂跳不止,手指尖都涼了,活像這人是自己殺的!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