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是突然地要嫁人,突然地有身孕,都沒來得及與臘月紅好好地唱一出作個紀念。二月紅剛要點頭,薛家派來接人的老媽子就探頭探腦地來催促了。二月紅對老媽子畏畏縮縮地小聲道:“能耽擱會兒嗎?我想看了今兒的戲再走,行嗎?”語態之中毫無姨娘主子的氣概。

    不等老媽子應答,沅蘭就在那裏高聲曳氣地道:“別介呀!十姨太快請吧!咱們這裏烏煙瘴氣的,哪敢多留您呐?您心意到了就得了!”

    二月紅知道這是要開始奚落她了,留下來最後還得受一場臉色,很沒意思,緊緊握了握臘月紅的手,對商細蕊道了一句作別就要走。

    商細蕊背對著她“恩”了一聲。小來代表商細蕊,拿出事先預備好的紅包想要遞給二月紅。這時沅蘭又出聲了,攔著小來,道:“十姨太,不是我挑您的理!您這可不對啊!水雲樓養活您這幾年,把您調理得要嗓子有嗓子,要身段有身段,多招人喜歡的水靈靈一枝花骨朵。您如今一走了之,咱們也不指望有什麽報答了。好歹的給咱們班主磕個頭哇?”

    二月紅局促不安地紅了眼圈,給商細蕊跪一跪那是應當應分的,可是這麽被擠兌著跪,未免有點欺負人。臘月紅身形一動,準備如果師姐不願意,他就要衝上前為師姐打架,把師姐護送出去。商細蕊也沒想到沅蘭暗布此招,手裏的活兒全頓住了,心想你們擠兌就擠兌,怎麽又有我的事兒了呢。

    平心而論,以商細蕊的為人,雖不會待二月紅有多愛護多周到,然而一般戲班子裏班主的打罵刁難刻薄氣是從來沒有的。他對手下戲子更像是一位前輩同仁的態度,比較的大方隨和。遇到花言巧語會討好他的,他就說說笑笑親熱些;遇到嘴笨木訥的,他就事論事也不會難為人。可惡是沅蘭幾個仗勢欺人的最可惡。商細蕊的可惡,全在於不理庶務治下無方,使水雲樓始終處在奸佞橫行的情形中,是一個天真的昏君的可惡。

    二月紅念著商細蕊過去待她的和善,很端正地忍淚給商細蕊磕了三個頭。小來趕緊扶起她,把紅包塞進她手裏。商細蕊側過一點身子,扭頭望了她一眼,道:“你以後,好自為之吧!”

    二月紅走了,臘月紅追出幾步去送她,一直看她上了汽車,車子開走了方才失魂落魄地回來扮戲。及至到了戲台上分了心,一個倒紮虎沒紮好,被座兒喝了倒彩,垂頭喪氣灰溜溜地跑下台。眾戲子都知道商細蕊的脾氣,今天是商細蕊的大軸,之前的戲要有什麽差錯,亂了場子,勢必對後頭的戲有所影響。這可是商細蕊的大忌!臘月紅可慘了!商細蕊果然就跟一門小鋼炮似的從遠處橫衝直撞而來,照著臘月紅的大胯就是一腳把他踹躺下了,接著炸開一串響雷:“你看你這犯的叫什麽錯!二月走了你就沒心唱戲了?沒心唱戲!你給她當陪嫁去!”

    程鳳台在門外麵就聽見他在獅子吼,推門一瞧,臘月紅五體投地,商細蕊橫眉立目地一腳踏在他背上,這原本該是個英雄的樣式。但是因為旦角兒的妝化了一半,打起人來水袖飄拂,鬢角珠花亂晃,看上去乃是一名悍婦。

    程鳳台笑道:“哈!商老板,您這是“武訓徒”呢,還是“武鬆打虎”呢?”

    眾人都笑了,商細蕊氣氣哼哼的放開臘月紅,轉身由小來替他別上一隻玻璃領扣。臘月紅從地上手腳並用地爬起來,不用看,下腳的地方肯定青了一大塊。旁人安慰他道:“幸好你這錯沒犯在班主的戲裏,要和班主同台,你唱砸了戲,哎喲……”這話都沒法兒往下說了,教人連想都不敢想。臘月紅頓時覺得身上這點疼也算不得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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