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口幹舌燥,最終賠掉好大一筆錢不說,還被他動手動腳地摸了個遍,差點慘遭誘奸。十分的委屈,十分的惡心,二十分的身心俱疲。

    周香芸大事定矣。另外一個被商細蕊看中的小戲子名叫楊寶梨。十七八歲的年紀,冷冷清清地專門在戲班子裏給人墊場,比周香芸的狀況好點兒有限,隻強在沒有一個四喜兒打罵折磨他。商細蕊愛看戲,閑時將全北平城犄角旮旯的草台班子都刨過一遍,除了捧角兒,就愛火眼金睛地撿出混在魚目裏的珍珠來賞玩一番。周香芸固然是經過校驗的一顆明珠,至今還有票友念念不忘,跟商細蕊打聽王昭君的底細。這一位楊寶梨以商細蕊看來,年紀小小,有模有樣,妥妥的也是可造之材。得到楊寶梨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薛千山掏了兩百塊錢,托人去傳了句話就辦成了。楊寶梨聽說是商細蕊指名要他,樂得整宿整宿睡不著覺。他們在同一城裏幹著同一行,年紀也差不了多少歲,地位卻是有如雲泥之別。對楊寶梨來說,商細蕊就是神佛祖宗,是報紙電台上的人,偶爾從座兒上望他一眼,遠得連麵目都看不大清楚,就看見那戲服花團錦簇的,頭麵材料大概特別地好,在強光燈下動輒閃爍,燦若繁星。使得商細蕊就像個綢緞珠寶堆砌出來的虛幻的假人。楊寶梨從來沒有和商細蕊見過麵,談過話,有過什麽交情,不知怎會忽然之間好運當頭,居然被商細蕊欽點上九重天。

    楊寶梨哪知道商細蕊曾經帶著程鳳台看過一次他的折子戲。楊寶梨唱起戲來,嗓音裏天生含有一股哭腔,夾著鼻音,格外的軟糯淒美。受得的認為非常動人,比如商細蕊;受不得的就很聽不慣,比如程鳳台。

    那天程鳳台不停地吃著瓜子零食,吸溜吸溜撇茶葉喝茶,吧嗒吧嗒點煙卷抽煙。把商細蕊給煩死了,一拍桌子低吼:“你能不能安靜點!”由上至下瞥他一眼:“嘴就沒個停!像個女人!”

    程鳳台衝他一笑:“我說爺們兒,咱們起堂吧?這有什麽可聽的呢。”怕他不樂意,補一句奉承:“比商老板差遠了。”

    商細蕊的臉色果然由陰轉晴,搖頭晃腦:“那當然!不過他也不錯啦!”

    程鳳台道:“我看他不如小周子好,這唱得,太晦氣了。”

    商細蕊搖頭道:“你不懂。不是人人都能找著自己的風格,好多人唱一輩子戲,就隨自己師父的聲口隨了一輩子。找著自己的風格多難啊!楊寶梨小小年紀就能有自己的味兒,一千個人一萬個人裏沒有一個重樣的,我再點撥點撥他,絕對是個人才!”

    程鳳台盯著台上的人使勁品咂,還是看不出個好來。

    商細蕊望著台上一歎:“我最討厭泯然眾人啦!跟誰都不一樣,就是好樣的!”

    這麽一說程鳳台就明白了。楊寶梨未必真是有多好,勝在踩著了商細蕊的心縫兒。商細蕊台上台下,唱戲做人,就求個排眾而出,別具一格。

    周香芸與楊寶梨得了個好前程,各自滿心歡喜地辭別舊友打點行裝,預定在夏至那日一同拜入水雲樓門下。之前一天,二月紅穿了一身符合她現在身份的鮮亮打扮,靜悄悄的來後台告別。說是靜悄悄的,因為眾人覷著商細蕊的顏色,不敢多搭理她。有資曆的戲子們覺得這丫頭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也不特別漂亮,也不特別靈巧,想不到還沒出道就給自己找著人家了,真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年輕的戲子們則以商細蕊的觀念為準繩,一律對二月紅嗤之以鼻,將其視作水雲樓的叛逆。

    別人都會不理她,唯獨臘月紅不會。臘月紅勒頭了一半,愛惜地拉著二月紅的手,站在後台一角目光殷切地說話:“師姐要走也不急這麽一會兒,看完我的戲再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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