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商細蕊紅得頂天,大報小報輪番地刊載傳記,他對商細蕊的身世還一無所聞。商細蕊道:“家師多年前就故去了。”侯玉魁臉上立刻露出一種驚訝,問到商菊貞去世時的情形,商細蕊不願細說,三言兩語就給交代了。

    侯玉魁聽後沉默一陣,忽然一笑:“他比我還小幾歲呢!倒走我前頭了!當年一撥兒人裏,就數他爭強好勝,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老佛爺安的腔他也敢指手畫腳!如今埋土裏蟲吃鼠咬,還傲個屁!”

    商細蕊的師父被人這樣輕蔑了,商細蕊的神情還是淡淡的,好像也沒什麽義憤的情緒。

    侯玉魁又道:“商菊貞是唱生的,你的旦戲是誰教的?”

    這話說來就長了,一時半刻講不清。商細蕊道:“旦戲是零碎學的,東家學一點,西家學一點,不成個體係。後來是九郎替我梳了一梳。”也就是說,他是無師自通的。侯玉魁閉著眼沒有再問什麽。

    演薛丁山的戲子化妝完畢,好戲開場了。這出《汾河灣》程鳳台過去也看商細蕊演過,每次都有一種看電影的感覺。其實比起電影,底下的座兒並不能清楚地看見台上戲子的表情,因為離得太遠,劇院戲園子不必說了,常有外國人戴著望遠鏡來看戲的——就為了瞧個真綽。堂會戲算是最近距離的,起碼也得有兩三丈遠。但是程鳳台仿佛就能看見商細蕊的表情,演到悲愴處,他還能看見商細蕊入戲到流淚了。然而這一次的戲與別處不同,沒有叫好和喝彩,座兒底下都鴉雀無聲的,個個眼睛發直。

    程鳳台有點擔憂,問範漣:“這演得算怎麽樣?我瞧著不錯啊!”

    範漣眼裏盯著戲台,咬著牙根低聲道:“什麽叫不錯!這是入了化境了!”

    程鳳台心想既然演得好,你怎麽還咬牙切齒凶神惡煞的。程鳳台發覺自己除了《長生殿》,其他的戲那是相當外行,偏過頭剛想請教範漣,範漣一揮手,差點拍到他的鼻子:“姐夫!別搗亂!這輩子的眼福都在今天了!天大的事兒回頭再說!”這時候別說是姐夫了,就是親爹親娘範漣也不要搭理了。

    在戲台上營造出來的悲戚氣氛裏,壽堂大片大片的紅綢都顯得慘淡陰冷了。程鳳台悻悻然左右一顧盼,看見客人們都凝眉含淚的,齊王爺在那兒抹眼淚擤鼻涕,比見老福晉那會兒還要動感情。老福晉也拿手絹擦了幾回眼淚,安王爺探身勸了幾句,大概是寬慰額娘莫要把戲當真之類的話,但是沒有任何效果,老福晉還是淚汪汪的。安王爺心裏很不自在,不知道今兒這出究竟是拜壽來的還是吊喪來的,想要讓台上停下來,可是老福晉又不答應。

    程鳳台心裏也在想這出不要是小戲子的主意啊!那是個缺弦兒的,隻顧自己唱著痛快,不顧今天是什麽場合。回頭得罪了王爺追起後賬來,夠他喝一壺的。

    ☆、32

    《汾河灣》在安王爺的怨念之下總算是演完了。老福晉年紀大的人,反倒沒有那麽些忌諱,可能還是因為慈禧太後看戲也向來不忌諱悲喜,高聲一喊:“賞!”一托盤紅紙卷起來的銀元堆得像小山一樣送上來,鈕白文連忙親手接過,然後下後台直奔商細蕊,對他耳語了幾句話。商細蕊今天演得額外用心,體力上雖然沒有付出什麽勞動,喉嚨也不累,但是因為入戲入得深,心裏真的很疲憊了。柳迎春的悲劇使他心神俱傷。鈕白文要他再來一本,商細蕊都快哭了,心想就算看在九郎的麵子上,你也不能拿我當牲口使喚啊,哀怨道:“鈕爺……”

    鈕白文堵著他話頭:“別!商老板!商老板!今兒您無論如何不能推脫!您受累!趕明兒我來府上給您道乏!再說,嘿,這不都賴您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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