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了望程鳳台,又盡瞧著商細蕊。商細蕊觸到他的眼神,兩人便點頭笑了一笑。範漣是很深資的票友,他們是老相識了,當年在平陽的時候,商細蕊和常之新蔣夢萍鬧得這麽聲嘶力竭楚河漢界,可是商細蕊和仇人常之新的表弟卻還是很客氣很友好的,可見範漣是多麽的會做人了。

    範漣衝商細蕊招招手,說:“蕊哥兒蕊哥兒,怎麽光幫我姐夫不幫我?咱倆可是老朋友了。你到我這兒來。我給你提成。”

    程鳳台看了看範漣,二話不說,脫下藍寶石戒指就套在商細蕊手上甩派頭。意思是你有錢給他,我就沒有麽?他和商細蕊兩個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主兒,手指一般的纖長秀氣,那戒指本來就是女式改製的,戴在無名指正好。程鳳台把商細蕊的手翻過來亮給大家看,笑道:“哎?你們說,這像不像婚戒啊?”

    要換別人說這話,商細蕊肯定要覺得輕薄羞辱了,可是從程鳳台嘴裏說出來,就那麽的可樂。大家又哄然而笑。有人便說:“要這麽講,程二爺的媳婦可就多了。這兒的太太小姐誰沒得過二爺的戒指呢?”

    不少女賓聽了這話,都悄悄摸了摸手上的戒指。

    商細蕊在程鳳台身邊坐了半夜,話也不多,他們說什麽他便笑著聽,但是常常有人借故跑來與商細蕊搭個話。別看這一幫人在背地裏嚼盡舌根,見了麵還不是照樣把商細蕊當電影明星那樣捧著,人人都恨不得過來摩挲他兩把——這個紅極一時的稀罕玩意兒。他們就是這樣一群無聊的人,把講閑話當成一種娛樂,實際上沒有壞心惡心損人之心。程鳳台知道背地裏也一樣有人議論他,而且不比議論商細蕊來得少,從上海到北平,少年發跡情債累累,關於他的話題也是很精彩的。

    程鳳台這剛胡了兩局牌,警察廳周廳長銜著一支煙走過來:“商老板原來跟這兒坐著,我找你呢。”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占著戲子的程鳳台,程鳳台隻當沒察覺。商細蕊起身要給周廳長讓座,被周廳長按下來,於是那手也就順理成章擱在他肩上不挪開了。程鳳台斜眼看了看眼下暗藏的風月,神情很是不屑,周廳長也隻當沒察覺。周廳長當了十幾年地頭蛇,如今屢屢被曹司令這條強龍所欺,雙方有失調停,逐漸水火難和,他對曹司令的小舅子自然是不假辭色。

    “前幾天攪你場的那個混球,我讓人給他吃了點苦頭,現在還關在裏麵。打算關到商老板消氣為止,怎麽樣?”周廳長手指暗暗用力,捏揉著商細蕊的肩頭。商細蕊毫無知覺似的,表情眼神一點兒沒動,聽見這話,哎呀一聲,道:“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們上台做戲的,什麽場麵沒經過——您快把人放了吧!”

    “怎麽沒大不了的,下麵人說送來的時候血葫蘆一樣,都見了血了!不治治還了得!”

    商細蕊笑道:“那就是了,哪有把挨打受傷的人再關起來的道理呢?”

    周廳長盯著程鳳台的頭頂心,冷笑說:“總之是要關一個。打人的那個咱沒能耐關,隻能關挨打的了。”程鳳台神態自若地碰了一張牌,裝沒聽見,心裏想商細蕊的名聲大概也就是這樣被攪壞的。護著他捧著他的人太多,他一旦受到一些些冒犯,就被獻殷勤的人拿來小事化大做文章了。但是這類事情如果以後被人傳誦起來,肯定還得怪作商細蕊受不得意見,倚勢欺人。這紅角兒真也難當。

    商細蕊不好與周廳長爭論,坐著默默的不言語,周廳長揉了他一陣就走開了。在場的人們差不多都是知道商細蕊前兩天被人潑開水的事情,就是不好意思當麵提起來,怕他難堪。範漣知道他性情憨厚,不礙的,便笑道:“蕊哥兒,這一次是為的什麽?腔沒安好?還是詞兒差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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