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老嫗時,她正彎腰,弓背,在菜園裏澆肥。

菜園裏種著韭菜、大蒜、萵筍,老嫗澆肥的菜地是空的,看不出種了什麽,或許種子剛播下吧,民間有諺:清明前後,種瓜點豆。

老嫗還是冬天的裝束,戴著線帽,穿了棉襖,腰間緊係圍裙。圍裙很長,齊鞋麵,綴著補丁,補丁與補丁重疊,使圍裙看起來很厚實。

係著厚圍裙的老嫗憨憨的,澆肥的動作也緩慢,慢中又顯出鄭重,仿佛正在做的是一件極大的事。這慢使周圍的事物也靜下來,連經過菜園的風也靜了,輕輕地,踮著足尖,走過白色的蘿卜花,再走過黃色的白菜花。

遠處端著相機的我也是靜的,呼吸放慢,從鏡頭裏看著老嫗,看她澆完肥,站起身。

站起身的老嫗還是弓背,像負了看不見的重。

走過去,和老嫗打招呼,向她詢問,“聽說村裏有棵老桂花樹,有打稻桶那麽粗,在哪呢?”

“就在那裏啊。”老嫗抬手,向我身後指了一下。

轉身看,果然有棵巨樹。

“這樹可是村裏的活神仙,”老嫗說,“我八歲嫁過來當童養媳,老桂花樹就在,就有這麽粗了。”

“您老多大年紀啊?”

“今年八十四啦。”老嫗伸出老樹根樣的手指,比劃了個八,又比劃了個四。

“看不出來,您老身體結實得很。”

“還行吧,自己能照管自己。”老嫗笑道,多褶的臉上有自足的安寧。

老嫗告訴我,村裏是住著很多神仙的,這些神仙就住在老樹上,或化身為老樹,村裏人在白天看不到神仙,不過在安靜的夜晚,睡不著的老人,或突然醒來的孩子,會聽到神仙的腳步,和秘密的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