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當身, 故不以物惑。——管仲

    1 王孫滿對楚子

    《左傳》

    公元前606年,楚莊王討伐陸渾之戎,確立霸權地位。陳兵周朝邊境,詢問周鼎輕重,意在伺機奪取周王室權力。周大夫王孫滿通過楚莊王的詢問,窺見其野心,說明周鼎的來曆,指出統治天下“在德不在鼎”,摧挫了其篡逆的野心。

    楚子伐陸渾之戎a,遂至於雒b,觀兵於周疆。定王使王孫滿勞楚子c。楚子問鼎之大小輕重焉。對曰:“在德不在鼎。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d。螭魅罔兩e,莫能逢之。用能協於上下,以承天休。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f。商紂暴虐,鼎遷於周。德之休明g,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h,雖大,輕也。天祚明德i,有所厎止。成王定鼎於郟鄏j,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雖衰,天命未改。鼎之輕重,未可問也。”

    注釋

    a陸渾之戎:中國古代西北遊牧民族。b雒:洛河,古水名。c王孫滿:春秋時周大夫。d不若:不迎合,不順從。e螭(ch ī)魅:通“魑魅”,神話傳說中的山澤神怪,也指害人的鬼怪。罔兩:通“魍魎”,神話傳說中的山川精怪。f載祀:年,或稱歲。g休明:美善而光明。h奸回:邪惡,不軌。i祚(zu ò):賜福。j郟(ji á)鄏(rǔ):周朝東都,今河南洛陽市邙山。

    譯文

    楚莊王討伐陸渾之戎,於是來到洛河,在周朝邊境檢閱軍隊。周定王派遣王孫滿前去慰勞楚莊王。楚莊王問到周王室九鼎的大小輕重。王孫滿回答說:“大小、輕重取決於君主的德行,而非鼎本身。以前夏朝實行德政,四海各地把各種奇異的東西畫成圖像,以九州進獻的銅鑄成九鼎,再將這些圖像鑄在鼎上,各種事物因此而都被記載,百姓得以認識哪些是神,哪些是怪。因此,百姓們進入山林湖泊,便不會碰上有危害的事物。山川精怪,都不會遇到。因而上上下下和諧相處,受到老天的保佑。夏桀德行敗壞,昏庸無道,九鼎遷移到商朝,經曆了六百年。商紂殘暴無良,九鼎又遷到周朝。如果君主德行美善而光明,九鼎即便再小,也是重的。如果德行邪惡昏亂,九鼎再大,分量也是輕的。上天賜福給德行光明的人,也有時間限度。成王將九鼎安放在郟鄏時,占卜的結果是傳世三十代,享國七百載,這便是天意。周朝的德行如今雖然衰退,可天命仍未改變。九鼎的輕重,因此也就不可詢問了。”

    2 齊國佐不辱命

    《左傳》

    公元前589年,晉國聯合魯、衛、曹三國一致討伐齊國,雙方交戰於鞍(地名),最終齊國大敗。四國聯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離齊都不遠的馬陘。齊王見情勢不妙,忙派賓媚人找聯軍講和。賓媚人起初以財物賄賂晉侯,晉侯不答應,反而提出更加苛刻的條件。賓媚人就以德、孝來勸說晉侯,最後還表示:若晉國一意孤行,齊國必定背水一戰,以死抗爭,晉侯迫於威勢,不得已答應講和。

    晉師從齊師,入自丘輿a,擊馬陘b。齊侯使賓媚人賂以紀甗c、玉磬與地。“不可,則聽客之所為。”

    賓媚人致賂,晉人不可,曰:“必以蕭同叔子為質d,而使齊之封內盡東其畝e。”對曰:“蕭同叔子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吾子布大命於諸侯,而曰必質其母以為信,其若王命何?且是以不孝令也。《詩》曰:‘孝子不匱,永錫爾類。’若以不孝令於諸侯,其無乃非德類也乎?先王疆理天下物土之宜f,而布其利。故《詩》曰:‘我疆我理,南東其畝。’今吾子疆理諸侯,而曰‘盡東其畝’而已,唯吾子戎車是利,無顧土宜,其無乃非先王之命也乎?反先王則不義,何以為盟主?其晉實有闕g。四王之王也h,樹德而濟同欲焉;五伯之霸也i,勤而撫之,以役王命。今吾子求合諸侯,以逞無疆之欲。《詩》曰:‘敷政優優,百祿是遒j。’子實不優,而棄百祿,諸侯何害焉?不然,寡君之命使臣,則有辭矣。曰:‘子以君師辱於敝邑,不腆敝賦k,以犒從者。畏君之震,師徒撓敗l,吾子惠徼齊國之福m,不泯其社稷,使繼舊好。唯是先君之敝器、土地不敢愛n。子又不許,請收合餘燼o,背城借一p。敝邑之幸,亦雲從也。況其不幸,敢不唯命是聽?’”

    注釋

    a丘輿:齊地名,今山東青州西南。b馬陘:齊地名,在今山東淄博南。c賓媚人:即國佐,齊國大夫。紀甗(y ǎ n):古代紀國的一種炊器。d蕭同叔子:齊頃公的母親。e畝:田埂。f物:考察。g闕:過錯。h四王:指禹、湯、周文王、周武王。王(wà n ɡ):以德治天下。i五伯:一說指夏的昆吾,商的大彭、豕韋,周的齊桓公、晉文公;也有人認為是指齊桓公、宋襄公、晉文公、秦穆公、楚莊王。伯:通“霸”。j遒:聚集。k不腆:不豐厚。l撓敗:擊敗。m徼(y ā o):求。n愛:吝惜。o燼:灰燼。指殘餘的軍隊。p背城借一:指決一死戰。

    譯文

    晉軍追擊齊軍,從齊國的丘輿而入,攻打馬陘。齊頃公派賓媚人向晉侯獻上紀甗、玉磬,並同意割地以求和,說:“如果不行,就隨他們怎麽樣好了!”

    賓媚人獻上禮物,晉國人不答應講和,說:“必須要蕭同叔子做人質才行,並且要使齊國境內的田壟全部改為東西向。”賓媚人回答說:“蕭同叔子不是別人,是我們國君的母親。若以地位相當而論,就跟晉君的母親一樣。您在諸侯中發此重大命令,卻說一定要別國國君的母親做人質以為憑信,這樣一來,您把周天子以孝治天下的命令置於何地?更何況您這是命令別人做不孝的事情。《詩經》裏說:‘孝子之心永無窮盡,並且會推及影響到他的同類人。’如果您用不孝來號令諸侯,豈不是令自己陷入無德的行列?先王劃定天下的土地疆界,因地製宜,使天下的土地按照有利的態勢分布。所以《詩經》裏說:‘我劃定疆界,管理田畝,分別南向東向開辟田畝。’現在您規劃諸侯的田畝疆界,卻隻宣布‘田壟全部東向’,隻為了方便您的軍隊行軍,不管土地這樣規劃是否合理,這恐怕不是先王的政令吧?違反先王就是不義,您又怎能做得了盟主呢?晉國在這一點上確實有過錯。四王之所以能夠統禦天下,是因為他們樹立德行,並且始終以滿足諸侯共同的願望為己任;五伯之所以能稱霸諸侯,是因為一直不辭辛勞地安撫大家,始終遵行天子的命令。而您現在想聚合諸侯,隻不過是為了滿足自己永無止境的欲望。《詩經》裏說:‘以寬仁之心來施行政治,各種福祿就會聚集在身旁。’您實在算不上寬容,如果拋棄一些福祿,這對諸侯又有什麽害處呢?您如果不答應講和,我們的國君派我來的時候,還交代過另外的話。他說:‘承蒙您帶領軍隊來到我們的國土上,敝國用不豐厚的財物,來犒勞您的隨從。因為畏懼您的威嚴,我們的軍隊戰敗了。蒙您的恩惠來為齊國求福,如果不滅亡我們的國家,而使兩國重續舊好,那麽先君留下的器物、土地,我們是不敢吝惜的。如果這樣您還是不肯講和,那就請允許我們匯集殘餘部隊,在城牆之下與您決一死戰。我們哪怕有幸戰勝,仍舊會服從於您。如果不幸戰敗,哪裏還敢不唯命是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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