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秀娟也算是個文化人,她高中畢業,12年文化,在這個偏僻的山村首乃屈一指。她在參加高考的時候,僅差五分而落榜。五分,那要命的五分,或許是鬼使神差地錯個字,或許是差個標點,小數點而已,如果能再多考五分,前途何其光明燦爛。而少了要命的五分,高中畢業以後就沒有分配工作,找了個丈夫,到頭來跟他一起下到貧窮的沙嶺村,不到兩年,又落到如此貧困、齷齪和狼狽境地。

    在大學落榜時,秀娟曾經痛哭過一次,但是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哭過——眼淚不管用,一點用也沒有,就連腳下這百斤重的柴草,也哭不動半步。她隻能腳踏實地,肩背竹筐拚命應付流不盡的歲月,應付幹不完的活計和勞累。不過,她參加生產隊勞動,吃苦耐勞,善待老小,不離不棄,堅持伺候生病的“牛丈夫”,漸漸贏得人們的讚揚和同情。

    貧困日子,如亂泥地裏推車,可以慢慢地推挨,然而最難以抵擋的風暴是饑餓和疾病。對於窮人來說,後二者比貧窮可怕。若說貧窮是種病症,而饑餓和疾病則是病症急性發作。每到春天青黃不接之時,丈夫、兒子,也包括老婆婆,象四頭餓豬,伏在灶旁,見什麽吃什麽,顧不上生熟鹹淡就吞到咀中。兩個男孩一直發育不良,體瘦如猴,可吃起飯來卻勝於兩頭小公牛。這還不算,他倆在家裏吃了飯還去鄰居家的雞食槽、狗食碗裏偷飼料吃,惹得鄰居人家不滿。年邁的老婆婆在缺糧的緊要關頭,也顯示出“老飯粒”那種異常的飯量,用以支持那衰老肌體的運轉,她每頓飯總吃到最後,且將碗盤舔地幹幹淨淨。

    幾年下來,劉家寒傖敗破,立在半坡的兩間草房,象被紅衛兵砸爛的破廟,門窗破碎,磚瓦不全,漏屋頂斜射進的陽光,照得屋內人臉陰陽參半,尤其大男人和老婆婆,象兩座泥胎。倘若遇到漏雨透風,“泥胎”才變成了能夠動作的人——他們須挪動身子避雨躲風。

    劉家的外債越來越多,用句老土話來形容“省著省著、窟窿等著”,“身無掛體衣,家無隔夜糧”。陷入如此困境,各種各樣的幫閑和援助之手,以各種各樣的招數,向貌美女人之家伸來。但是秀娟是個知道分寸、而且十分要強的人,她不敢接受太多幫助,掌握“受援”的分寸——任何援助都是有代價的,她不敢背負償還不了的債務。

    窮村光棍多——這是天下無一例外的事實。沙嶺村的男人,“二套牛車拉硬柴、盡是硬光棍”。前來幫秀娟忙的光棍混子不少,一個個竄頭撾目,土頭灰臉,你來我往,嘴嘻臉笑,手搖腳晃……這夥人全被副隊長罵過,罵他們存心不良,對人家“病牛的俊媳婦”想入非非。副隊長半開玩笑地說:“母牛吃苦受累,公牛前去幫忙,那叫夫妻感情。可你們這些光棍子去,算個什麽?等到哪一天,公牛吃苦受累,你們前去幫忙,我會表揚你們發揚‘階級兄弟情誼’哩!”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