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看電影的時候,首先看到的是影像,至於敘事和主題往往是觀後才有的感受。畫麵精美的電影不一定就是偉大的電影,但偉大的電影在影像上一定有獨到之處。

    《夢》的動人之處很大程度上就在於它凝重而攝人心魂的畫麵。蒼鬱的森林中歌舞前行的送親隊伍,彩虹下的鮮花叢中孤獨佇立的男孩,漫山綠草間奔跑的粉紅少女,生命垂危之際突然顯身的冰川仙女,伴隨著轟隆聲從隧道裏走出來的滿臉慘白的士兵,金黃色麥田裏自言自語的神經質畫家,紅色煙霧彌漫下的大地,巨型蒲公英旁長著肉角的食人魔,流淌聲清脆的小河邊緩緩轉動的水車……這些畫麵以緩慢的節奏鋪展在銀幕上,如油畫一般,如果靜下心來觀看,的確會有一種做夢的感覺,仿佛自己置身其中。

    夢的震撼力不在於它的真實性,而在於它超越了真實。有時候,我們會做很多不可思議的夢,夢裏的事情是現實生活中不可能發生的,夢成為僵硬現實的浪漫補充,讓我們不至於過得太無聊。

    造夢人

    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解決了人的主體性問題——我可以懷疑一切,但不能懷疑“我正在懷疑”這件事。這句話也可以用來區分真實與夢境。當我認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時候,恰恰表明我不是在做夢。於是,“我”是切實存在的實體,夢境隻不過是幻覺。

    但是,克裏斯托弗·諾蘭讓這個問題複雜化了,他將夢境分成了不同的層次,身處夢境中的人也可以做夢。夢的下層和上層都是夢,這樣就很難分辨自己到底在哪一層夢裏。在《盜夢空間》中,從現實到夢的迷失域共有六層之多,人一步步深入到夢的最深處,也一步步迷失了自己。這時候,“醉生夢死”的概念便被顛覆了,因為在夢的至深處死亡的人,將無法在現實中醒來。“夢”成為盜取和植入意念的載體,人們可以利用它來控製別人的意識。

    電影畢竟是麵向觀眾的,再複雜的故事也得有解讀的通道。《盜夢空間》設定了一個區分夢境與真實的道具,就是那個旋轉的陀螺。當人在夢境裏的時候,陀螺會不停地旋轉;當人在現實裏的時候,陀螺的旋轉會停止。這個陀螺是電影製造懸念的工具,當最後道姆·柯布回到家的時候,桌上旋轉的陀螺隱約被片尾字幕遮擋了,給觀眾造成極大的困惑——停還是沒停?每個人從自我的內心期望出發,會有不同的答案。

    如果說黑澤明的《夢》是在談夢,那麽《盜夢空間》便是在談做夢,它的一切都是假設的,先設定一個規則,再在這個規則裏填充內容,最終促成一場光怪陸離的懸疑戲的上演。要想理解電影的故事脈絡,必要先弄清諾蘭的夢境假設,然後像做數學題一樣進行推理演算。在此過程中,必定有一些無法彌合的縫隙,這是因為我們仍身處現實之中,仍帶著現實經驗去理解電影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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