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我們在一片小樹叢中小憩了片刻,隨後又趕忙驅趕羊群向前行進,爭取盡快翻過長滿灌木的那座小山。不過,我們走著走著就發現前方的山路突然消失了,這下我們隻能先停下來辨明方向。那個幫助我們的中國人似乎感覺到我們迷路了,於是,他用並不熟練的英語說了許多形容灌木太多、太密的話,印第安人則是相對安靜地掃視著周圍的情況,企圖從層層疊疊的山脊和峽穀中找到出路。我們穿過布滿荊棘的叢林,才發現一條通往科爾特維爾的大道。既然找到了這條路,我們就趁著太陽還未下山繼續趕路,直到找到幹燥的農場,我們才開始紮營,準備在農場過夜。

    我們和羊群一同在山麓丘陵裏紮營,雖然這樣露營很簡單,但卻不能說是愉快和舒適的。待太陽下山的時候,牧羊人要驅趕羊群去周圍尋找食物,而剩下的人要做的工作很多,比如撿柴、生火、做飯、拆包和喂馬等。接近黃昏的時候,羊群已疲憊不堪,它們被牧羊人趕到距離營地最近的高地上,很興奮地擠到一起,母羊都找到了自己的小羊,興奮地給自己的孩子喂了奶,然後它們開始休息,一直到第二天早晨,我們都不用去照顧它們。

    一句“開飯了”開始了我們的晚餐。我們每個人手中都拿著一個錫製的盤子,先從鍋裏盛出自己所需要的食物,然後圍坐在一起聊關於露營的話題,比如喂羊、礦藏、叢林裏的狼和熊等,自然也少不了要談那些在淘金時代大賺一筆的冒險經曆。那個印第安人似乎始終和我們不屬於一個物種,他總是一言不發。吃完晚飯,喂完卡羅,有人在篝火邊上抽煙。或許是因為煙草的作用,每個人的臉上都表現得很平靜,那是一種常常在聖人臉上出現的表情,一種陷入沉思柔和、淡定的神采。隨後又一瞬間從夢境中驚醒,我們不是歎氣就是嘟囔,都默默地把煙鬥中的煙灰倒出來,注視了一會兒篝火,打了聲哈欠,自言自語道:“睡吧,睡覺吧。”話音還沒落,人就已經縮進毯子裏了。篝火一直燒著,時明時暗,直到兩個小時後才熄滅。那時候,天上的星星也開始閃爍,浣熊、山狗和貓頭鷹都在樹林中不斷地叫著,打破夜的沉寂,蟋蟀和雨蛙也演奏起了屬於它們自己的快樂的音樂,成為這美好的夜的一部分。唯獨那不知是誰入睡後的鼾聲,還有一些羊因為白天的塵囂而發出的咳嗽聲,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星空下,羊群看上去仿佛是覆蓋在高地上的一床巨大的灰色毯子。

    6月4日

    黎明的到來讓原本安靜的營地頓時騷動起來。大家吃完咖啡、醃肉和豆子組成的早餐,洗好餐具,開始打包。太陽微微露頭,羊群開始發出咩咩的叫聲。母羊剛醒,小羊就興奮地湊過來,用頭去蹭媽媽的身體,想從媽媽那兒獲得自己的早餐。上千隻小羊都喝完奶後,羊群就開始吃草。其中,最躁動不安的要數那些閹羊了,饑餓使它們的行動更加迅速,隻不過它們始終不敢遠離羊群。比利、印第安人和中國人都圍著羊群,驅趕它們繼續朝那令人感覺疲憊的路前行,三個人都盡量把羊群圈在一個約四分之一英裏的範圍內,羊群也隻能在那樣的範圍中覓食。前麵已經有不少人驅趕羊群走過這條路,所以剩下的不論是綠色的還是枯黃的葉子都為數不多。而對我們來說,必須盡快將這群饑餓的羊驅趕過這片酷熱的山丘,這才有希望到達二十到三十英裏之外的綠色牧場。

    德萊尼先生牽著那兩匹馱著我們所有人行李的馬,此外,他瘦削的肩上扛著一支重重的來複槍,這槍是用來防範熊和狼的攻擊的。今天和第一天的天氣幾乎一樣,同樣是酷熱難當,且塵煙彌漫。我們今天要翻過一道道平緩的棕褐色丘陵,路上的植被同第一天並沒有大的不同,隻不過我們還看見了長得十分奇特的塞賓鬆。塞賓鬆在這裏不是散長在藍色的橡樹中間,就是自己形成一片小小的樹叢,它們的主幹長到十五到二十英尺高的時候,就會分叉成更多的枝丫,有的筆直生長,有的斜著生長,每根枝丫上都長滿了長長的灰色針葉以及雜亂的枝杈,這些都不足以形成樹蔭。塞賓鬆和其他的鬆樹長得並不相似,它更像棕櫚樹。它的鬆球會長到六七英寸[3]長,直徑大概五英寸,重量比一般的鬆球重,就算從樹上掉下來很長時間,它也不至於完全腐爛,所以塞賓鬆樹下一般都鋪滿了掉落的鬆球。塞賓鬆的鬆球富含油脂,可以用來生火,照明效果在眾多的燃料中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我所知道的燃料中隻有玉米穗比它強一些。德萊尼先生告訴我:“印第安人喜歡大量收集塞賓鬆的鬆球,因為他們以其中大小同榛子一般的鬆子為食。”太神奇了,這種果實既能用作食物,也能用作祭神之火的燃料!

    6月5日

    早上,羊群就如移動的雲朵一般隨著我們在山麓上攀爬。幾個小時後,我們和羊群都到達了皮諾布蘭克山側麵的一塊台地,那裏輪廓分明,可供我們休息一下。突然,我對塞賓鬆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忍不住要為這種長得像棕櫚樹一樣外形奇特且身姿挺拔的鬆樹畫一張素描。可是,興奮過頭的我顯然畫不好。幸運的是,我有足夠的時間在那裏停留,最終,我還是完成了一張讓自己比較滿意的素描,畫裏除了有塞賓鬆,還有從西南角俯視下的皮諾布蘭克山峰。言歸正傳,台地上還有一塊小小的田地和一片葡萄園,它們邊上有一條小溪,可以滿足灌溉的需要。溪流順著峽穀奔湧直下,掛出了一道風景絢麗的瀑布。

    就在我爬上台地最高、最開闊的頂部時,海拔一千英尺的高度所帶來的開闊視野叫人興奮,而那些收入眼底的景致也讓人心生諸多的憧憬。默塞德山穀中的一段位於被人們俗稱為馬蹄彎地的地方。站在高處,這一地帶的雄壯、恢宏盡收眼底。在我看來,這一地帶仿佛正奏響一千種優美的樂音以發出自己最為磅礴的呼喚。在那陡峭的斜坡之上,鬆樹仿佛羽毛一般裝點著山坡,還有那叢生的熊果屬灌木,陽光落在它們中間的空地上。更有那層層疊疊形狀優美的山丘和山脊,向遠處綿延,越來越高,漸漸地同遠處的山巒融在一片朦朧之中。還有一簇簇的沙巴拉灌木生態群覆蓋整個山間,其中不少是艾德諾斯特馬屬植物,它們的習性很奇特,緊緊地挨著彼此,密得就仿佛地上覆蓋了一層細膩柔軟且厚實的長毛絨,其間既沒有高大的樹木,也沒有裸露的地麵。遠遠望過去,那連綿起伏、布滿長毛絨的山巒就像藍色的海洋一樣向前延伸,整齊劃一,完美地將高山的雄偉、壯觀都融合在了一起,此外,水光瀲灩的河流在其中襯托、點綴,水的柔軟融合在山脈優雅的褶皺當中,磨光了每一個可能裸露在外的岩角,那所有變質板岩中的凹槽和凸脊也好像是被用砂紙仔細打磨和雕刻出來的。整個地貌所呈現出來的無一不是出神入化、巧奪天工的藝術品。它所傳遞的藝術美是何等震撼人心啊!我懷著敬畏之心,久久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現在哪怕讓我放棄一切我也願意。我願意竭盡全力去找尋究竟是什麽樣的力量淬煉了大自然的神奇,創造了如岩石、植物、動物和天氣之間這樣完美的搭配。這幾乎無處不在的美是那樣不可思議,上到天邊,下到山間,不論是已經造就的,還是正在造就的,綿延千萬年,生生不息!我凝視、我懷想、我憧憬、我渴望、我沉浸其中,直到羊群離開我的視線,我才回過神來匆匆畫下了一幅素描。隻是這樣做仿佛是多餘的,因為那片充滿神聖色彩、線條和風貌的景致已經深深地銘刻在我的腦海裏,永遠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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