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令如火,劉仁願不敢怠慢,當即策馬從飛鳥京直奔難波津,在海邊碼頭旁的木屋內,見到了水師都督蘇定方。

    “末將參見都督!”

    脫去蓑衣,劉仁願單膝跪地施行軍禮。

    蘇定方跪坐在窗前飲茶,身上穿著一襲粗布長袍,神情淡雅舉止溫和,不似一個扺掌天下第一水師的將領,反倒更似一位飽讀詩書的儒者。

    “起!”

    “多謝都督!”

    劉仁願起身,上前跪坐在蘇定方麵前,抬手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洗,然後執壺給蘇定方飲茶。

    蘇定方低眉垂眼,一口一口的喝著茶水。

    窗外細雨迷蒙,海浪拍打碼頭的聲音唰唰作響,一隊頂盔摜甲的兵卒手摁腰刀站在床沿之下,任憑細密的雨絲打在身上,最終匯聚成流沿著鐵甲流下,仿若石雕一般,巍然不動。

    劉仁願一顆心緊緊的揪著,不敢說話。

    他知道這是水師的督戰隊,戰時若有畏敵不前者,當即斬殺,以振士氣,平素則維護軍紀,但有觸犯軍紀者,輕則杖刑,重則死罪。

    整個水師自房俊一下,軍紀第一,任何人都不能逍遙法外。

    蘇定方來的如此突然,肯定是帶來了房俊的決定,又讓這樣一群平素任何一個兵卒見到都兩腿打顫的督戰隊站在窗外,劉仁願豈能不兩股戰戰、心中忐忑?

    偏偏蘇定方一句話也不說,就這麽“伏溜伏溜”的喝著茶,低眉垂眼的,連看都不看劉仁願一眼。

    氣氛很是寧靜,卻充滿壓抑。

    等到蘇定方將一壺茶水飲盡,劉仁願終於沉不住氣了,起身重新單膝跪地,垂頭喟然道:“末將知罪……無論生死,還請都督示下,末將絕無怨言。”

    蘇定方瞅都不瞅他,隻是手指敲了敲茶幾,淡然道:“奔波一路,舟車勞頓,實在是渴得厲害,繼續倒茶。”

    劉仁願本想求個痛快,此刻卻無奈起身,繼續斟茶。

    又喝了半壺水,蘇定方才將茶杯放下,取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抬眼看著劉仁願,不說話。

    劉仁願愈發慌亂了。

    他素來知曉蘇定方是個耿直的性子,固然算不上霹靂火爆,卻也雷厲風行,這般沉默著一言不發,讓他感覺到必然是房俊的處罰太過嚴重。

    按理說自己的確算得上是違逆了房俊的軍令,可畢竟未曾有過任何實質的行動,該不至於就以“違逆軍令”定罪,來一個“格殺勿論”吧?

    可是一想到房俊治軍之嚴謹,蘇定方處事之公正,心裏卻漸漸有些發慌。

    水師上下誰都知道房俊對於倭國之重視,甚至遠在安南、新羅等國之上,而房俊對於倭國戰略之製定,水師的高層將臨更是人盡皆知。如今自己公然違逆房俊的戰略,想要通過協助蘇我蝦夷統一倭國而達到為自己爭取更多的權力,順帶著攫取一份大大的功勳,誰知道房俊會不會因此惱羞成怒?

    別說什麽房俊對他劉仁願如何看重,軍中最重軍紀,若有違反,就算是蘇定方也一定難逃責罰,又何況是他?

    心念電轉,越想越覺得大事不妙,額頭難免微微見汗。

    忍不住又垂首道:“末將知罪,若有責罰,還請都督示下。”

    蘇定方看著劉仁願,沒有說什麽“何罪之有”之類陰陽怪氣的廢話,他對劉仁願還是非常看重的,而越是看重,此刻劉仁願之行為,便越是不能原諒。

    “你知道大帥當初為何製定下五十年之戰略,通過延續不斷的文化、武力兩方麵的壓迫,最終達到盡收倭人之心的目的,而不是憑借強橫的武力強占了倭國四島,將其納入大唐之版圖麽?”

    蘇定方緩緩問道。

    劉仁願愣了一下,頷首道:“末將自然知曉,大帥說過,征服其地容易,奴役其民也容易,然則若想盡收其民心,使之與我大唐言聽計從永不悖逆,卻難如登天。大唐不在乎倭國區區島國之土地,卻不能任由倭人對吾大唐心存怨憤,視作亡國之仇寇,否則一旦將來大唐勢弱、倭國崛起,則必將大唐作為生死大敵,肆意屠戮,殺人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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