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瑀苦笑道:“仲遠公乃是儒門正宗,如今已然致仕告老,又何必摻和進朝堂這攤渾水裏頭,殫精竭慮煞費心機?悠遊泉林、教書育人,才是真正的儒者之追求。”

    孔穎達沏茶的手微微一頓,喟然道:“人生於世,誰又能真正外物不縈於心,灑脫豪放、自由自在呢?”

    孔家看似地位尊崇,但是從未掌握過真正的權力。

    自戰國以來,統治者既重用儒學來治理天下,但同時更防備著所謂的“儒學正宗”孔家,使得孔家空有一個至高無上的精神名譽,卻從無實際的權力。

    孔家名義上山東世家的領袖,但是那些個累世豪族,又豈能甘心接受一個毫無實際權力的家族掣肘?

    唯有衝鋒陷陣入世搏殺,方能確保孔家的地位。

    千年傳承至今,孔家墜入了一個淪落的時期,子孫無能後繼無人,導致孔穎達即便致仕告老,卻也不得不殫精竭慮為了家族的前途四方奔走。

    生於家族,終於家族,死於家族。

    即便是當世大儒如孔穎達者,亦不能免俗。

    秋風在亭中穿蕩,茶水的熱氣被一縷一縷扯散,蕭瑀默默跪坐在那裏,心中權衡利弊、計算得失。

    孔穎達感慨了一聲,見到蕭瑀的神情,便即笑道:“宋國公也不必心急,茲事體大,還是與其他江南士族商議一番再做取舍為好。隻是還望宋國公明白,此番若是你我雙方聯合,便非是一朝一夕,而是在往後長遠的一段時間內,需要精誠協作、勿懷機心,否則各有謀算,最終獲利的反而會是咱們共同的敵人。”

    蕭瑀默默點頭。

    這話中所指之意,是先前蕭瑀與長孫無忌無意之間合作了一次,分別獲得瀚海都護府與單於都護府的實際權力一事,唯恐自己陽奉陰違、左右逢源,暗中與關隴貴族相勾結,將山東世家當傻子一樣賣了。

    自己當然不會如此短視。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關隴貴族的沒落已然不可避免,而山東世家憑借強大的底蘊取而代之幾成定局,若是這個時候得罪了山東世家,待到將來他們崛起,江南士族勢必將要麵對瘋狂的報複。

    那是江南士族絕對無法承擔的。

    孔穎達便含笑道:“此間秋風颯颯,風物宜人,便不談這些個凡塵俗務,你我亭中飲茶,遠眺勝景,倒也不失為一場樂事,來來來,還請飲茶。”

    蕭瑀也收拾心情,將那些個念頭盡皆埋在心底,接過茶杯,笑道:“說起來,此處原本一片荒蕪,若非房二郎將東西兩市臨時安置在昆明池畔,又在這池畔山坡之上興建書院,哪裏有這般盛世美景?便是這盞中香茗,亦是房二郎奇思妙想炒製所得,眼下這盛世華彩,房二郎居功至偉。”

    孔穎達飲了一口茶水,遠眺著碧波浩渺的昆明池,池上尚有幾艘戰船遊弋操練,不由得輕歎一聲,道:“此子胸懷機樞,說一句經天緯地亦不為過。老夫一生識人無數,但是如他這般少年老成、奇謀百出之輩,卻是絕無僅有。假以時日,此子之成就,必將遠在你我之上,青史留名、彪炳史冊隻是等閑。”

    兩人一個是房俊的姻親,一個與之有忘年之交,自然不會背後說他的壞話,反倒是想著房俊種種不可思議的舉措,一時間感慨萬千。

    當然,這兩人代表了當朝兩大派係勢力的一次會晤,也決定了從今往後很長時間之內大唐朝局的格局變遷。

    *****

    晉王府。

    晉王李治看著不請自來的舅父長孫無忌,心中著實無奈。

    他自然清楚舅父打著什麽樣的心思,他也承認自己始終對於至尊之位有著覬覦之心,但是這絕對不代表自己便能夠暗地裏使出一些個手段,陷害甚至是迫害太子,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他太清楚自己的父皇是個什麽樣的性子,江山寶座隻能由父皇來製定繼任者,誰若是自以為掌握了足夠的力量可以迫使父皇做出決定,那簡直就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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