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看到秀荷好不歡喜。馬車一路軲轆軲轆往春溪鎮回來,到了鎮上便換了轎子。才一場雨過天晴,青磚石長街上濕漉漉打滑,三隻小崽兒坐在筐子裏,眼睛亮晶晶的往四處看,看紅花綠草,看木屋矮厝,新奇得不行了。

鎮上的人們都圍在路邊看,看庚家的三少爺和青紅酒鋪瘸腿老關福家的獨生女兒。哦,從前是三少爺,現在得改稱三爺了。和三奶奶從北邊回來,聽說如今一個是郡主一個是皇商,風光了不得啊。生意做的比從前庚老太爺和梅老太爺的時候還要大,大江南北都通透了。

一路嘖嘖羨歎著隨到洋鐺弄口,還不肯散,秀荷便將京城帶回來的糖兒果兒拿出來,叫阿檀和董媽拿去分吃了。

這二年庚武生意擴展迅猛,資金周轉早已不似開始時拮據。庚家從前的老祖宅又開始重建。用鎮上人們的說法,庚家的祖墳冒青煙,這一輩得光複基業了。

便沒有立刻去清江浦,又在春溪鎮上耽擱了兩個月。

眨眼五月端午,天氣漸漸潮悶。日頭把後院老樹打照得一片影影錯錯,秀荷在樹下繡著妹妹的小褂兒,妹妹睡著了,抿著紅紅小嘴兒,微卷的睫毛一顫一顫。看得人滿心裏都是疼愛。

聽見屋簷下三隻小姐弟在玩抓螞蟻,用石塊壘起來一個小矮屋,靜悄悄等待。

“它該睡午覺了,它想媽媽。”花卷總是習慣思考。

“嗯,我們叫它回家吧。”甜寶伸出粉嫩小手兒想要抓。

“噗——”才一晃,兩隻小螞蟻卻被碾成了渣渣。

“姐姐,豆豆又幹壞事了。”花卷唬著弟弟。

“嗚嗚~~~”豆豆攤開手指上的兩顆小黑點,是螞蟻的黑汁兒,表情卻好生無辜:“哪有,我想把它捏起來。”

總是愛破壞的小子,也不知道學了哪個。秀荷在樹下看著,不由好笑。莫名想起少年時候另一張清絕的臉龐,穿一襲玉白綢裳,愛坐在小竹轎上把扇子一搖一搖。後來也不知去了哪裏。有人說死在外頭,看見江北有個落魄公子溺河,撈上來時斷了兩根手指;還有人說入去了空門,看見哪裏哪裏有個僧人像他;後來又聽說西北邊有個年輕商人,沒名沒姓,手段卻厲害,也愛玩女人,大家都喊他斷爺。生意做得不錯,卻隻做西邊,但凡有庚武涉及的地方,他都不幹與,缺三根指頭。

秀荷便篤定那個是他了,他沒死就行,她也不打聽他。人生路茫茫,各自安好。

午後陽光暖暖,看著看著,看久了,那視線便朦朧,催生得人心神昏倦。

怎生得孩子身旁忽然多出來兩道影兒,一道健碩高大,一道清柔素淨,是誰呐?哦,竟是關福和子青回來了。著一青一白,愛寵地看著孩子們在身邊玩耍,笑容那般靜謐安然。關福似想把豆豆舉起來,被子青拍了一下:誒,該走啦。

關福便好脾氣地笑笑,是,該走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兩步,他把她手一勾,她甩了甩,沒甩開,就一路並著走了。

剩下來一道影兒孤落清萋,悵然而豔羨地看著二人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