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鳳眸天生桃花瀲灩,叫人心疼。小柳春有些酸楚,忍住勾他袖擺的念想:“外頭太冷,你穿的這樣薄,怎麽也不叫門房讓你進去坐坐,都是熟人。”

“不了,在外麵站站就好。”梅孝廷說,有些局促地看了眼盛氣淩人的戲苑打手。

曉得那些人狗眼看人低,小柳春有些不好意思,意識到戳傷了他。但不想再繼續這樣對麵相視,便直言道:“我和阿廣去了趟首飾莊,路上耽擱了,讓你久等,有什麽事兒嗎?”

“沒有……就是想問問,你那天說的肚子,可還不舒服麽?若是依舊不舒服,我帶你去看看大夫。”梅孝廷問,眼底隱隱殘留祈盼。

小柳春嘴角驀地一蠕,立刻卻又漾開泰然淺笑:“哦,不擾你擔心,隻是吃壞了點兒東西,早就好了。”

梅孝廷卻知道不是,婆子在他出門前轉告,說她有天尿了一盆子血,後來就和漢生好了。

梅孝廷看著小柳春略微蒼白的臉容,忍了忍,最後還是問出來:“他對你好麽?……若是我肯接你回去,你可還願意?家裏有些薄產,我母親也盼我帶你回去……”

“挺好的,他喜歡我很久了。”小柳春回頭看了眼六世子,滿目暖寵。好像沒有聽到他的後半句。

六世子走過來,溫柔地撫住小柳春的肩膀:“在聊什麽呢,這樣久?哦,原來是嘯老板,趕明兒我給小柳春在慶福樓辦酒,你賞臉過來捧場。”眼睛卻把梅孝廷上下打量,打量他一身落魄寒酸的打扮。

“好說。”梅孝廷笑笑,脊骨挺得很直。

看不下去這樣奚落,小柳春挽起六世子的手臂,杏眸瀲灩:“這就進去了。對了,你剛才最後一句說了什麽?”

“哦,沒什麽。隻是想祝你今生幸福。”梅孝廷卻不再重複,目送小柳春進去。

但他不重複,卻不知道她想再確認一遍。他不確認,她的心就最後一次死了。

那瑞安戲苑喧囂熱鬧,人聲鼎沸,想起初來時風光逍遙,看那些如今漸漸遠去,再無關係。心中竟不悲觀眷戀,反而一種都拋光的幹淨。走了,緣起緣落,別開無念。

秀荷攥著手帕在不遠處看,看著梅孝廷風中瘦削的孤影,恍惚想起從前。少年時在廟觀戲耍,那算命瞎子非要逮住他掐命格,掐他命煞孤星,一輩子無依無伴,沒有子息。氣得他第二天便拆了觀頂,叫葉氏抓回去關了幾天。

一語成讖,當風華逝盡,如今竟當真孤落一人。

心中湧起酸楚。但沒有走過去招呼。庚武肯為自己做這樣的讓步,但不意味著他就心甘情願,他隻是因為愛她,她不能苛刻。她也不想去見。

揩著裙裾正要上馬車,忽然有人在背後拉扯,轉身回頭,竟是個七八歲的小毛孩兒,問什麽事?

“少奶奶,少奶奶,有人叫我給你。”小孩把手上東西遞過來。

秀荷低頭看,看到是一張紙條——“煩轉阿廷,明晨曦卯時初,燕沽口碼頭。”字跡飄逸熟悉,想起屋簷下那個人每日練字的冷清背影。心一驚,連忙抬頭往四周看:“是誰給你的?他人在哪裏?”

“嘻。”孩子不說,忽啦啦就跑遠了。

大街上車水馬龍,人來了又去。街角胡同裏有暗影在默默觀望,是個青衣小仆推著輪椅,輪椅上的男子鳳眸深邃,穿越人群。她卻沒有看見。後來他便走了,軲轆軲轆,舊木輪子聲音澀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