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未曾伸展的雙腿有些無力,在路口思想該往何處去,想來想去,能容留自己的卻隻有一個地方。開始想她了,這一回想她的感覺卻與從前每一回都不一樣,是相濡以沫,是煙火油鹽。恁遠的路,跌跌撞撞,往寓所方向徒步,竟也不覺得累。

“吱嘎——”一聲推開門,怎生得屋中卻空了?冷寂寥,像沒有人氣,許久不曾有人回來。

想她是不是被邀去城外走場?

聽見腳步聲響起,便彎起眉眼回頭,叫她一聲:“柳春?”陰陰柔柔,欣喜盼望。

“是爺回來了?”卻不是她,是看門的婆子,麵無表情。

隱約覺察不對,眼底悄生出涼薄,但還是扯著嘴角笑:“是我回來了,柳春她去了哪裏?如何她的東西都找不見。”

婆子微福了一福:“六世子給柳先生另租了豪宅,幾天前就搬過去了。”看他如今寒酸打扮,便惜字如金。

梅孝廷的笑容頓了頓,聲音低下來:“哦,她還是去了……去了的好。我不值得她等。”

婆子不說話,柳先生走之前在床前坐到天亮,後來六世子親自來接,方才眼睛紅腫地上了馬車,一步三回頭。但看梅孝廷此刻落寞,想想還是不要告訴他。怕潦倒糾纏。

婆子從屜子裏取出一枚小盒:“這是她留給您的,說是這些年的積蓄,一直舍不得花,怕您出來周轉不便,留給您用作盤纏。還有一些首飾,是先前您送給她的,也都還交還清楚。說沒有緣分,就不帶走了。緣來緣散,東西也不要留。”

梅孝廷的手微微有些發抖,但還是接過來:“好……那她的戲還唱嗎?”

“唱,但不知道還能唱多久,聽說六世子準備納了她……做側妃的位置。戲子能得此尊榮,已是難能的造化了。”婆子邊下樓梯邊回話。

那腳步落地有聲,回音荒蕪,像在提醒他,柳先生也不容易,看在好過一場的份上,別去騷擾她的寧靜。

戲院門前人山人海,一輛豪闊馬車在階前停下,俊朗男兒撩開袍擺先跳下來,女人膚如凝脂把手探出,他將她手溫柔牽下,戲迷們便簇擁而上。聽周遭恭維聲一片,二人被眾星捧月,無限風光惹人豔羨。戲子伶人出自三教九流,但把功底唱好了,也能成個人上人。

梅孝廷在邊上看,目中便生蒼涼,想起從前張揚,陌生遙遠,塵埃落定。看自身舊衣殘裳,再無昔年少爺招搖,便卑微不敢上前。

隻隔著人群不太大聲地叫了句:“柳春。”

聲音很小,但小柳春還是聽到。凝眸看過來,見是梅孝廷,豔美笑容便驀地一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六世子一眼,那六世子生得儒雅涵養,寬容把頭一點,她眼底便生感激,揩著裙裾往這邊走來。

“你出獄了?”小柳春站在梅孝廷兩步外,目光含笑,並不將他衣著打量。

她永遠不因他的風光或落魄而改變對他的關切。

“是,我在這裏等了你好久。”梅孝廷癡癡地望著小柳春,冬日冷風將他衣袂吹拂,依舊是年輕俊美的,卻淒清且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