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落雪撲簌簌,風把紙頁吹得沙沙細響,大張走過去關窗,聽見樓下中年男子諂媚的笑聲飄上來:“唷,嘯老板您這就走了?趕明兒梅先生回來,還請您二位賞臉搓一頓。”

“雪下得沒完沒了,能回來早回來了,誰曉得他要耽擱到幾時。薄您麵子了,走著~”梅二的聲音總像是含著諷刺。

庚武接過商契,腦海中忽而掠過昨晚那一場清夢。曠穀幽寂,看見梅孝奕坐在輪椅上,身旁倚著秀荷與花卷,像一家子三口有說有笑。叫她,聲音在空曠夢境中四麵回蕩,她竟絲毫未聞;想騎馬過去追她,她卻已與梅孝奕消失在遙遠光暈裏——

“他們兄弟兩個要去南洋了,這次去了就不回來……”

“你知道得越少越好。鎮西王府被抄了,我娘死得太慘,我有我自己未了的宿怨……”

眼前是秀荷的巧笑倩兮,又是素玥的幽怨眼眸,忽而又掠過陸總管蒼鷹似的臉龐,看手中密密麻麻文字,不由眼花心亂。

拉瓦先生疑惑道:“庚老板可是覺得有什麽不妥……”

庚武驀地恍惚中回過神來,容色清肅,把商契在桌麵上扣下:“對不起,賤內出外未歸,這風雪天氣諸多變化,在下須得出城去看看。貨從福城出發,拉瓦先生要多少即刻便能有多少,合約待庚某回來細看後再行定奪。”歉然打了一拱,不待他夫婦回神,便撩開袍擺起身告辭。

大張從門外進來,滿麵訝然:“大哥,您這是……”

“去找你嫂子,到底叫人不放心。你進去招呼下客人,另約個時間再行商議。”庚武短促吩咐完畢,自去後院解了匹馬,風一般往城外駛去。

曠穀之風凜冽,颼颼刮人臉龐。傍晚蒼茫天際之下,隻見一匹駿馬在山道上奔騰,馬上男子鼻梁英挺,薄唇緊抿,冷風將落雪輕沾在他清雋眉宇間,掩不住滿目的憂慮。

我走了就不回來……

女人柔柔無骨的聲兒在耳畔回蕩,似一語成讖,冥冥之中隻叫人心生不安。本來不想放她去,但看她眼中執拗,曉得她嘴上說不在乎,心中到底不願三隻小崽兒被舊事辱沒,想得些榮寵回去,也好堵住人們口舌。她不肯說,他也就不好勸,怕觸及到她敏感。

但總覺得哪裏不對,陸公公去了,素玥去了,梅大也去……皇上此行並無冬狩,陪得是太後等一應女眷,倘若要作亂,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真是該死!

庚武緊了緊韁繩,看到前方有馬隊慢悠悠往回走,隱隱聽見嬰兒熟悉的哭啼聲。分明是他的骨肉。姐弟三個胃口可好,頓頓喂飽飽了才肯闔眼兒,丹田氣十足,一哭起來就像個小市場。然而怎生哭得那般哀哀可憐?到底發生了什麽,做娘的也不哄哄孩子?

“駕——”矯健雙腿不由在馬腹上一收,驀地持韁追上前去。

“嗚哇~~嗚哇~~”

都是纏娘的崽兒,找不到娘親就不肯走呀,車子不動還好,動一動就蹬著小腿腿哭。眼看天色將暗,山穀裏驟冷下來,太後沒得辦法,叫阿檀、奶娘、素玥和宮女挨個兒的哄。哄也哄不住,小嘴兒咧得月亮大,眼淚汪汪的,就跟你討娘呢。叫人看了心尖兒疼。

娘都不曉得去哪了,討也討不到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