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男子話還沒說完,梅孝廷便不耐煩:“他昨夜出城去了,你找他就找他,找我有甚麽用。”陰冷而孤僻,繞開進店。

陸公公……梅先生……出城去了……

庚武在櫃台邊聽見,心弦莫名觸了一觸,待要抓住些什麽,思緒卻又閃逝得太快。

沿回旋木梯子往上走,二樓是會客廳,按著江南邊的風水習俗,布置得很是書香雅意。客座上一對中年夫婦並排而坐,侍女用炭火隔水把青紅酒燉熱,融進一顆剔透冰糖,輕輕攪拌,俯身在麵前的小瓷杯中各倒下半盞。夫妻二人雙手接過,閉目輕抿一口,甘甜醇香,暖心沁肺,不由點頭讚賞。

“果然是太後欽點的貢酒,確實和我們從前嚐的很大不同。”漢話說得流利,到底拐彎抹角的有些吃力。看那麥色皮膚與深目寬鼻,應是外族之人。

“吱嘎——”一聲房門打開,大張帶了庚武進來,雙手合十做了一禮:“拉瓦先生,我們庚老板來了,您二位上回已見過麵。這位是拉瓦夫人。”

夫妻二人著華衣亮服,舉止打扮貴氣十足。是唐翠娥介紹來的南洋客商,聽說夫人娘家姐姐嫁的是皇家背景,貨出港口很得方便。庚家自從老太爺那一輩起,在南洋的生意便已斷檔,倘若能與這對夫婦合作,今後自是開辟新徑。

庚武便暗自斂回心神,歉然打了一拱:“路上耽誤,叫拉瓦先生久候,實在抱歉。夫人您請坐。”

“無礙的,我們也才前腳剛來,您這裏招待得很好。”拉瓦夫人笑盈盈地打量著庚武,但見眉目清雋儀表堂堂,舉止做派卻很是城府老練,不由歎道:“想不到聲名赫赫的庚老板竟然如此年輕。這青紅酒,我們從前在南洋也品過,那時已經覺得十分好喝,但今日在貴店一品,才知道什麽是真絕色。酒我們是很滿意的,隻是還有些細節,需要和您再商討商討……”

侍女掂著酒壺,青青紅紅的酒水沿著白瓷杯沿徐徐往下,庚武想起晨間秀荷的纖細手指,心神又有些恍惚——

“你幾時有情過?他們兄弟兩個要去南洋了,今後都不回來。這才來同我道個別,看你那小心眼兒……”

瑞安戲苑後門女人的嬌嗔又回響在耳畔,梅孝奕要去南洋了……奇怪,莫名其妙怎麽想到這一茬?

庚武心緒有些亂,因見對方憂慮,幹脆直言道:“承蒙夫人抬愛,這酒乃是嶽丈大人半生心血,在福城地界堪稱佼佼。如今大江南北但凡是青紅,十有八、九皆出自在下的‘雲秀酒莊’。生意人講誠信,做的是貨真價實。您此刻喝的是甚麽酒,給的是什麽價,日後收到的就是什麽貨,否則大可原裝退回來,庚某情願自摘招牌。”

夫妻兩個對看了一眼,從前不曉得,近日一喝,才方知那被梅靜齋霸住的青紅乃是兌了水的次酒。待把庚家酒運回去一比對,價格不相上下,不消多久就能把他梅家生意搶占。

聽庚武如此磊落,那拉瓦先生便把商契推至桌麵:“既然庚老板把話說得如此痛快,又有李大人夫婦作保,這筆生意我們自然放心。隻要您確保貨真價實,價格甚麽都好說。這是商契,您先看看,若是都妥當,即刻起便可以開始備貨,大概下個月初我們就出海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