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姨這個女人尤為小心眼,愛斤斤計較,沒人逼她給崽崽做衣裳,她自己愛做吧,做完了送過來,還得默默數著你把那些衣裳穿了幾回。哦,她會在每件衣裳上做個小記號,是不是她做的一目了然。

次數是她自己暗搓搓定的,根據衣料的好壞,嘴上從來不說,具體多少秀荷也不清楚。你要穿不夠她次數,她就數落你,怪你富裕了,嫌貧愛富,把她心血糟蹋;你要穿多了,好嚜,出門逢人就說:“我跟你講誒,那庚老板疼媳婦真是沒得說,如今在家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做少奶奶,嬌得呀。瞧,三隻小狼崽身上的衣裳全是我做的。”

好像秀荷沒給寶寶做過衣裳似的,就怕誰不曉得她幹閨女被女婿狠寵著。

隆泰語調冷得可以,周身氣場詮釋著同一句話:最好都離我遠點。似是甚少與人攀講,聲線喑啞而低沉。秀荷前一刻還在擔心隆泰打豆豆,下一秒卻見他問起衣裳,心裏暗暗舒了口氣。

因觀他衣料裝容,又與皇上相似臉孔,連忙謙恭應道:“回王爺,是孩子的幹姥姥,對姐弟三個喜歡得不得了,今日身上的衣裳襪子都是她做的。”

“幹姥姥……哦,那幹姥姥又是誰人?”隆泰語調平淡,臉上似有甚麽陰扈掠過,好整以暇地勾了勾唇角。

“她是我娘打小的好姐妹,叫阿紅。”秀荷不明所以。

“阿紅……”隆泰目中鍍上了淺光,卻按捺著聲色,繼續誘導道:“那麽她自己的孫子呢,為何這樣閑,單給你家小子做衣裳?”

“回王爺,她是我幹娘,她的兒子二蛋才八歲,孫子還早著呢……怎麽,王爺您似是認識她?”秀荷抬起下頜,目中幾許疑惑。

那女兒嬌顏,美目澈兮,宛若掬一掊水兒,清清透透,煙波浩渺。太似她的戲子娘,心思太幹淨,騙兩下就吐露了真。

“八歲了……嗬,聽起來真不錯。”隆泰從秀荷身上斂回視線,低低自語了一句甚麽,那遠在舊時光中的聲音又從耳畔嫋嫋拂來——

“誒,我可警告你,你回頭和那個什麽鐸乾爺說清楚,就說是我阿紅說的,叫他別去招惹小燕笙,那個戲子心太真,和他玩兒不起來,你叫他別害她。”——

快活樓上下三層,層層喧囂熱鬧,越往上越是得寵的姐兒。她在三樓上正正當中的一房,二八芳華的年紀,花枝招展一般俏嫵。撅著妦腴的臀兒倚在桌沿邊,手中針線不停,說的話卻比繡的針還要多。

你撩開袍擺在她身旁坐下,執扇笑問她:“阿紅,你在繡甚麽?”

她倒神秘兮兮起來:“你管我繡什麽,我自己也不曉得,從姐妹手裏借來的花樣,反正給你的就是了。”

他便不問,彼時少年真是好好脾氣,因曉得那手帕是給自己的,便悄悄掖藏起歡喜。

天生微瘸,又無母家幫襯,自小便是深宮裏最不得寵的皇子。京城巴掌大地兒,逢出花酒應酬,姑娘們隻巴巴地纏著其餘圈中哥兒,對他從來視若不見。人來了人又去,杯酒觥籌夾帶著嬉笑怒罵,他一個人枯坐在那熱鬧中,倒像是個無關的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