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正蜷著三寸金蓮坐在八仙椅上抽煙,聞言嚇得手一抖,差點半空跌下來,吼一聲:“這又唱的哪一出!哪個討死的賤蛾子上吊死了?”

她倒是把上吊當成了最壞的猜想,卻未料到是晚春早產了,鞋都來不及穿,光著發黃的裹腳布三踉五蹌就往老大家的小院跑。

然後就看到晚春衣裳不整地坐在床榻上,肚子下麵都是血,手上也都是血,臉上也是。把兩手攤開在麵前,“啊、啊”地張著嘴,沙啞地說不出來話。

老太爺和大老爺在南洋安了家,從此賺了錢再也不往家裏抬;家這邊的生意全癱了,老底也被朝廷罰得不剩下幾粒米;如今孫子又沒了,續香火的都斷了……斷了,梅家就徹底垮了哇!

老太太一下子感覺活不成了,蒼枯的手指戳著葉氏,把拐杖在地上重重地跺下去:“這是怎麽了……怎麽了?早上出去還好好的,怎麽忽然就滑了!葉氏,是不是你這敗家的婆娘,是不是你又給他們大房耍了甚麽歹毒的心眼?!”

葉氏眸光晶亮,心底裏颼颼的涼。嘖,果然是患難見“真情”,這句話真乃千古名言,不然還不曉得這老太婆從來就沒把自己當人看。

麵上卻不動聲色,伸手把老太太一扶:“蔣媽媽,近日咱們這邊可有人去他大房沒啦?”

蔣媽媽低著頭:“沒有呢二夫人,他們大房這邊咱都是繞道兒走,避嫌。”

好麽,話裏話外的酸。老太太聽得險些口吐鮮血,不停地捂著胸口咳嗽。

梅孝奕剔著杯中茶末,兀自清風淡漠地坐在紅木圓桌旁,冷幽幽地睇了漢生一眼。

漢生咬了咬嘴唇,末了把拳頭一緊,踅上前來:“回老太太,剛才小的進來送藥,看見小太太和一個米店的夥計衣裳不整……那夥計嚇得當場就往門邊跑,撞了小太太的腰,小太太來不及躲藏,整個人跌倒在地上摔了一跟頭,藥碗打碎了,血、血也流了出來……”

漢生的頭埋得低低的,過程中有糾結,前半句尚在躊躇,後來驀地心一橫,幾句話說得幹脆利落。

晚春一下子愣住了,根本就沒有甚麽夥計好麽,是藥,那碗該死的墮胎的藥!晚春想辯解,但她張了張嘴,卻慘絕地發現喉嚨再也發不出整話。

那邊廂大少爺梅孝奕馬步坐姿,神清骨秀地坐在桌對麵,她看著他的臉,他也在目無表情地看她。她想起自己對他說過的話,“你要是對我不好,哪天我不高興就把什麽都說出來,哦,那時候你們梅家可就要滿門抄斬了,你一個人害了全家人……”

晚春一下子明白過來。

她又想起早上才對秀荷說過的話:“那二奶奶可就慘了,怕是已經不剩下多少日子。還是我比較慶幸,打這節骨眼兒懷上,如今他們全家人都把我一個供著……”

張家奶奶還沒死呢,她怎樣也想不到那厄運這麽快就輪到自己。

晚春跪爬在地板上,忍著腹中的劇痛,求老太太大慈大悲菩薩心腸開開恩,放自己一條性命出去自謀生路,她還有個年老的奶奶,她要回去給她養老送終……但這些話都是啞的,冷情冷血的大少爺已經把她毒成了一個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