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冬好看落倉,命好看做喪”。雲秀酒莊的瘸腿嶽丈不到五十就故去,春溪鎮上的人們在唏噓之餘,又紛紛感慨關福的好命——攤上個精幹的女婿,一個外鄉來的寄居北客,最後能把喪事辦成那樣,到底也算是去得風光了。

病是在六月中旬發的,一發就收不攏了,硬撐到六月底關長河把婚事一辦,不到三天就起不來床。小夫妻兩個把曾老大夫從橋頭請到橋尾,親自給關福把了脈,說是去年受了擊傷,內積淤阻,傷了元氣之根本,又加心緒鬱結,那陰陽之火衝撞,能撐到這時候已是奇跡。

連連歎氣。

悶熱的晌午,一家老小都攏在床榻邊。偌大個威莽的漢子瘦成了一把幹柴,目光在一張張熟悉的臉龐上留連,眼睛卻還是澄亮的。怕把誰人漏看,又或是怕看得不夠深刻,一轉身去了那黃泉路上,就再記不得今生諸事。

“丫頭你近些來……”視線最後定在秀荷身上,伸了伸手,沒有力氣。

“爹。”秀荷連忙叫奶娘把孩子抱到床跟前。

自滿月那天關福嘔血,秀荷便一直帶著孩子留駐春溪鎮,幾乎時間都與嫂嫂雲英在阿爹的床前盡孝,模樣兒瘦了不少,下巴也比坐月子時尖了。

“呃嗚~~”都說嬰兒見了將死的老人會哭,崽崽們卻似乎並不畏懼,懵懂的眼睛裏噙著笑,蠕著胳膊腿兒地對關福咿呀稚語。

娘親喂得好,姐弟仨粉嫩得像一隻隻白蘿卜。花卷不經意勾住了關福的手指,習慣性地想抓在唇邊吮,關福繾綣掙開,看得滿心裏都是舍不下。怎麽就多等不了幾年呢?聽她/他叫一聲“外公”也好啊。

粗糙的手指在甜寶小臉蛋上輕輕撫了撫,費力地扭頭對秀荷道:“和你小時候一樣,真俊……你娘才把你生下來,乖像個瓷娃娃,緊張得我坐也不是、站也不好,連捧著都怕把你傷著……還怕你是個傻的,兩歲了忽然聽你叫一聲爹,又興奮得幾夜沒睡好……一眨眼你自個的閨女都生了……就是沒福氣,看不到她長大。”

一邊說著話,想到那甘苦清平卻四口相依的舊時光,眼角淌下來雙行濁淚。嘴角卻是歡喜的,其實想想這時候去了也好,聽不到她叫別人“爹”,看不到那俊朗權貴將她一步步領遠,他也就可以一直把她當做是親閨女。

“爹,你都說得什麽呀……日子還長著呢,怎麽就看不到甜寶長大了!”秀荷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一個勁叫著爹,話不成句。

“喀~~”甜寶和弟弟們看見娘親哭,咧著沒牙的紅紅小嘴兒,想討秀荷笑。

三個都是孝順的好孩子啊,這強丫頭生養得好。

關福欣慰地摸摸豆豆的小腦袋,家中有喪事,七七四十九天內不能辦喜酒,他這已經是硬撐著熬到關長河成親之後了。虛弱地嗬斥道:“咳咳咳,個傻閨女,人命在天,你留也留不住……隻怕是你娘一個人在那邊孤單呢,走得時候看著你舍不得闔眼,我就騙她說,等丫頭成家了我就過去陪她。她那人啊,凡事兒愛較真,怕是記起來我誑她的這句話,央閻王招我走呢……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