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的紅臉憨胖,一個跟頭刹不住,踉蹌栽倒在秀荷跟前,翻了個身大怒:“小榔頭,我、我他麽是你主子,回頭看不叫人掌你耳刮子吃!”

“你老再是主子,論輩分我也是你叔……”那叫‘榔頭’的青年連忙顛吧顛吧把老頭扶起來,又岔著腰衝客棧裏頭罵:“狗眼看人低,今日且挨你一頓痛打,待他日我們大人回來,且用金磚頭砸你腦袋開花!”

“我呸!一文銀子沒有裝甚麽大人?沒錢就別在這裏擺闊氣,來人呐,欠下的房錢,先拿他身上衣裳抵了!”掌櫃的兩撇胡子翹翹,命小二們衝將過來。

幾個人三下五除二,倒把他們身上難得的好衣裳和鞋履剝了個幹淨。昨夜才下過一場秋雨,那青磚地上濕滑,二人一身素白中衣緊裹,光著腳板好生狼狽。

一窮就吵架,叫榔頭的嘟囔:“爺,這下可怎麽辦?我可是頭一遭隨你出來,你可不能把我餓死在他鄉不管。”

老的哆嗦著叱他:“你問我,我問誰?你是我叔,我才是你侄!帶你出來辦事你也不學好,叫你莫要去那賭坊,倒好,偏去,如今錢袋被人順走,拿甚麽盤纏回去!”

“……實在不行,就隻能去衙門裏要點盤纏了。反正你也沒少要過。”榔頭自知理虧,撇嘴左顧右看,見秀荷與庚武一對璧人兒貼近站著,那細長的眼兒便往二人身上不停地瞄。

氣得老頭戳他腦板:“要要要,如今上頭查得嚴,要一百倆這飯碗就白瞎了,一路悄悄摸摸的工夫為哪般?不長進!”

那指頭粗龐,戳得榔頭直跺腳:“自古三教九流小道消息最多,那賣鹽的都富得流油,叫你去伎院你不去,那就隻能逛賭坊嘍。誰曉得偏偏被人抹了銀子。如今回不去堇州罷,反正叔光棍一條,你家裏可有隻老母夜叉!”

拉拉拽拽著老頭兒望碼頭走,一不小心把秀荷撞了,邊跑邊哈幾下腰:“對不住,對不住。”

那一老一少一侄一叔,又是狎伎,又是堵坊,分明騙子無異。

秀荷皺著眉頭拍拍袖子,正要在街邊買些餅子帶回家去,手把袖子一掏,錢袋卻不見了。

“呀,必然是被剛才那個小的順走了!”

前方街巷人影綽綽,那二個白影果然正在撒腿兒狂跑,也是天煞的冤家,命都快沒有了,還不忘撚來打去自相殘殺。

“索性還未跑遠,你在這裏等我,我去教他回來給你賠罪。”庚武緊了緊秀荷的手心,一道墨黑長袍大步繾風而去。

今日是個陰雲天,秀荷著一襲藕花寬袖斜襟褂兒,搭著煙紫色鳳尾長裙候在路邊等待。涼風把人裙裾吹拂,那一道嬌俏身影看上去怎生迷迷離離,倒以為是在夢中遇見。又還是那少年時候,他從轎上悠悠下來,她站在牆邊等他。

鴻吉酒樓門下,梅孝廷便走不動路。

他看著秀荷一個人風蕭蕭立在兩步外,蹙著秀眉兒,鼻尖翹婷婷的,底下嫣紅小嘴兒輕抿,便猜她遇到了甚麽事。哼,遇到了事兒才好。他恨她,他過得不歡喜,她頂好也過得不痛快。方丈老頭兒說他此生情孽深重,她關秀荷就是他梅孝廷的業障。

榮貴順著少爺目光一看:“喲,爺快看,那不是秀荷少奶奶。她如何曉得你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