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壓壓的,看起來又要下雨了,內堂裏陰陰涼涼的。

秀荷坐在竹椅上,見庚武隔著鏤空看過來,便羞忿地瞪去他一眼——哪裏是故意晚起了,隻這頭一回被哥哥撞見,也是因他哄自己弄了好半日時辰。

紅姨眼睛看來看去,忽而瞄瞄秀荷的胸脯,忽而又瞅瞅她的腰穀兒胯盤兒,捂著帕子吃吃笑:“嘿,他好不啦?”

什麽好不啦,就曉得一回來便逃不過紅姨的取笑。

阿爹真是不留情麵,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傍晚一到就催秀荷回婆家。秀荷不肯回,說婆婆吩咐她住一晚。

“不回?可是你惹了婆婆不歡喜?”神經大條的老關福眼睛瞪得虎虎的。

叫秀荷怎麽說?

紅姨心疼幹閨女,揩著帕子衝關福擠眉弄眼:“才出嫁的姑娘想家,可不興被你這樣往外趕。”一把將他推去了後廚房。

“既是母親吩咐的,那便宿一晚再回去。”庚武睇著秀荷嫣粉的雙頰,眸光炯亮而深邃。

秀荷不敢看庚武的眼睛,一個人躲去了閣樓上。天黑將眠時候看見他在天井下洗臉,背影清寬寂寥的。曉得他在等她,差一點兒就心軟,末了忍忍心,還是沒叫他睡上來。

一場秋雨下了一整夜,頭頂上的屋瓦淅淅瀝瀝,被褥裏是姑娘出嫁前的味道,身子卻已經是人家的。那夢裏昏糊,天亮了起床,閣樓上下木梯,看到庚武在幫阿爹修釘長櫃,眼角有些青,下頜上冒出來一片兒青茬。

見她下來,便抬頭睇了一眼:“醒了?”

天生冷肅肅的一張狼臉,眼睛裏的光卻是柔情,這反差讓人心跳,靠近了又怕,遠了又掛心。

“嗯,早就醒了,煮好了粥,你來喝。”秀荷臉一紅,從庚武肩下踅去廚房。那淡淡花香拂過身畔,庚武隨在後頭進了廳堂。

煮的是紅豆粥,軟稠香糯的,還冒著熱氣兒。用青花小瓷給他盛一碗,一把調羹在碗裏攪,吹涼了遞給他。他卻一直在看她,看她的手,看她的一舉一動,清雋臉龐猜不透心中思量。

秀荷嗔怪起來,舀了一勺兒遞去庚武嘴邊:“看什麽呐,我煮的粥可不難喝。”

是不難喝。幾個月前看見他尚且惱怒躲藏,隻這四日恩愛,竟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溫軟起來……從前在大營裏生死磨礪,最艱辛無望之時偶爾也會憶起少爺時候,但那時也隻把她在腦海一瞬掠過,從未想過他朝一****能像今日這樣對自己體貼伺候。

那香粥遞至目下,擒著勺柄的指甲兒粉盈盈的,庚武輕輕把秀荷一咬:“昨夜狠心不理,天亮又作殷勤?”

秀荷指尖癢痛,抬眼看到庚武戲謔了然的目光,捶手打他:“不吃就算了,不愛伺候你。”

“咳。”老關福在天井下咳咳嗓子。

“爹。”秀荷連忙叫一聲爹,與庚武騰開距離。

強丫頭,早先死活不肯嫁,看見女婿就躲,瞧這會兒把他疼的,一口粥都舍不得他燙。

老關福把什麽都看見,心裏頭歡喜,嘴上卻不說:“吃完了就把她領回去,姑娘家家的脾氣該收收,可不興把她寵得沒邊兒。”

“嶽丈吩咐得是。”庚武睨了秀荷一眼,精致嘴角勾出一抹笑弧。

吃過早飯卻沒有立時回去,後日一早“雲熹號”貨船就要啟程,須得去碼頭查看貨物是否裝放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