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廊橋把春溪鎮分作東西兩畔,梅家人住一頭,庚家人住另一頭。

晃過金織橋很快就到了庚家祠堂,庚老太爺從前富達的時候,沒少給鎮上的鄉親們施恩施惠,聽聞三少爺今日成親,大夥兒早早便趕過來恭喜熱鬧。那漆雕的屋梁紅瓦之下,男女老少密密茬茬圍成了月牙兒,好不紅火喧囂。

送嫁姆把大紅轎簾打開,唱一聲:“新娘子腳踏土,生男生女好穩重。”

眼前一幕的紅,秀荷一雙鴛鴦紅繡鞋探出來,試了試幹淨的青磚石地麵,端著腰穀兒站起身子。一十六歲的年紀,正是花開到什麽都恰恰好的光景。那不纏束的天足走起路來愛搖,把胸側掛著的荔枝與桂圓幹輕晃,曲婉的身段兒便似楊柳扶風般勾人眼目。

人們看得眼神癡癡,不由各個悄聲議論。

這個扯著那個的袖子:“不枉為咱們鎮上的頭一號美人,聽說三少爺為了娶她,沒少下本錢。你看這排場,比之先前的兩個少奶奶也差不到哪兒去。到底是曾經殷實過的人家,怎樣擠擠都比我們尋常人家闊氣。”

“可不就是,瞧這身段兒好的。隨了她娘,她娘還在的時候,咱們鎮上就沒有人能比得下去。庚三少爺這般清奇英俊,兩個也算是天作之合了。”

“所以說命裏注定的緣分拆也拆不掉。五月底梅家辦親,差點兒就把新娘子騙去配了大少爺,大半夜逃出來,被庚三少爺撿了去。如今你看,到底做了庚家的媳婦。”

“嘖,那梅家也是缺德,梅大少爺那樣的身體,竟把人好好的閨女往火坑裏騙。”

“……噓,快別說了,仔細叫新娘子聽見。”

眾人唏噓著,又和樂地暢笑起來。

鎮子太小,認你編著謊言遮啊掩呀,秘密都還是藏掖不住。秀荷的步子微微遲滯,默了一默,又兀自泰然地走起來。

聽喜婆叫一聲:“新娘子過門戶,有吃又有穿。”

便緊了緊袖邊兒,跨過火熱的炭盆子。對麵遞過來一娓紅綢,隔著大紅的喜結,看見那人穿一襲筆挺的新郎袍,身量清偉又修長,心底裏便都是安心,不用怕誰人再把他換掉。

揩著紅綢接過來,指尖不小心觸到他的手麵,察覺他把她輕輕一握,蓋頭下的臉兒便燒紅了。

正中的香案上供著祭品,燃香嫋嫋。拜過天拜過地,夫妻交拜,聽冗長的祖訓唱罷,老族長語重心長道:“我們庚氏族人世代忠厚良善,當年老太爺更是遠近聞名的德高望重,如今你這一支雖暫時沒落下來,隻剩下三小子獨撐門麵,到底希望還在。關氏小女既嫁入庚家門,入了我宗氏的族譜,日後須得賢惠持家、開枝散葉,好助你丈夫重振旗鼓。庚武小子亦不能耽於兒女情長,須得勤勉營生、興旺家業,早一日洗刷你父輩冤屈,光宗耀祖——”

那蒼老厚重的聲音拖得綿長,叫人情不自禁心生畏敬,秀荷交搭著腕兒鄭重叩頭:“是,媳婦受教了。”

“晚輩聽從族長教誨。”夫妻二人複又齊齊頷首叩拜,揩著大紅喜綢恭敬站起身來。

祠堂離著洋鐺弄很近,出了巷口右轉彎,走兩步抬頭便看見。一條巷子擺了二十張大桌,做好事的親戚們在各桌間穿梭上菜,觥籌交錯聲好不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