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頭橋尾擺了一百多桌,年輕的媳婦們負責倒酒,秀荷著一襲淡橘繡花邊琵琶襟褂子,下搭蓮色褶子長裙,花兒蝶兒似的忙碌。她是年紀最輕的,雖著身份不清,自己倒也不自艾,反而把發髻紮得新鮮,不似那婦人們整個兒圓滿地綰起來,也不似姑娘家家留一縷長辮垂在頸後胸前,風情別樣。

喝酒的弟兄們眼睛頻頻往她那邊看,問庚武:“那丫頭性子倔,先頭一看見你就躲,是怎麽把她降服的?”

小黑撇嘴:“哪裏用降?早就喜歡上庚武了,不喜歡她躲什麽!”

弟兄們邊喝邊笑,誰都曉得那天晚上庚武把秀荷扛去橋底下辦了,女人一痛,再倔也軟了。衝秀荷的背影道:“嘿,庚武家的,過來給你家相公倒酒哇!”

庚武眼角餘光向後一瞥,那不纏足的女人裙兒搖曳,胯兒像一張月亮盤子,不走遠,又不過來,偏隔著三兩桌的距離晃。

嘴角便勾出笑弧,持杯抿了口酒道:“怕是心裏舍不得,正自別扭呢,哪裏肯過來,不要理她。”

秀荷兩手抱著小酒甕,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庚武正背對自己而坐,那寬肩窄腰,馬步坐姿,瀟灑凜凜的,把周遭一片兒姑娘的眼神頻頻勾去。隻看得她心裏又氣又念。

誰舍不得他了。

不理就不理。

轉而去到另一邊。

晚春坐在姨娘桌上磕著瓜子兒,聽娜雅說梅家在南洋那邊的生意,心裏頭癢癢得恨不得立刻就去。乍一見庚武眉目含情把秀荷跟隨,便向一個姐妹遞了眼神。

那姐妹喊一聲:“秀荷,那邊桌你去照應下。”

秀荷心思未回,見角落一桌獨自冷清,便抱著酒甕走過去。到了卻一愣——病了半個月,怎生俊秀的臉龐瘦了那許多,側麵看去眼神幽森而冷冽,下頜竟不似從前光滑,竟也冒出來青茬。

變了,明明人還是那個人,從前看他依舊是少年,如今不論眼神,亦或是身型,怎卻平生出許多男人的味道。

來了又走,倒顯得對他猶有餘悸。秀荷給梅孝廷倒酒,平平淡淡。

梅孝廷眉眼不抬地坐著,手上竹骨小扇一開一合,冷蔑而倨傲。看秀荷腕上一隻木鐲子在目下輕晃,那指尖柔白細膩,一點點拿針線的薄繭。驀地想起當日拜堂之下牽住的那雙手,鳳眸便又浮出恨痛——喜歡了這麽多年,什麽都沒給過她好的。如今反而把先前留給她的,全都給了一個不相幹的女人。

秀荷倒完了酒就走。

她一點兒也不再對他笑,一點兒也不再對他怒,梅孝廷眼角餘光凝著那娓娓離去的蓮裙,他的心便被刀剜痛了。一痛就忍不住叫她也一起痛。

“啪——”

梅孝廷冷悠悠把酒潑在地上:“再給爺倒一杯~”

背對著秀荷,周身的氣場陰森可怖。

秀荷腳步一頓,見附近兩桌似乎頃刻安靜,一雙雙眼睛暗掃過來。便緊了緊酒甕,末了又回去給他倒半碗:“隻剩這些,再潑了就讓美娟過來給你續。”

怎樣都激怒不了她……認真看爺一眼你會死麽!

梅孝廷兀地把秀荷手腕擒住,攥著酒杯的五指青筋收緊:“都是我娘的錯,但你不能就這樣把我甩了……我在大榕街置了一間宅子,他沒娶你,你去住。”

他的言語低沉,有隱忍著痛的顫音,連聲音都似與從前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