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新娘子新郎官聽老祖宗家訓——”

祠堂門口置著香案,左右各斜擺八張高椅,宗族的頭人們和梅家長輩在兩側正襟危坐。司儀五六十歲,聲音醇厚揚長,聽在耳裏讓人心生肅穆。

秀荷被送嫁姆攙著胳膊在香案前跪下,頭頂著鳳冠,兩肋掛著桂圓與荔枝,這一起一彎好生累贅,卻把規矩做得足足。張家的小姐不出動靜,她卻不曉得為何,總覺得張錦熙一直在看自己。

是個陽光晴好的初夏天,老榕樹下光影綽綽,大少爺不喜歡見人,周氏讓貼身隨從漢生代為走場。兩名新郎官胸前戴著大紅花,著一色的亮黑印銅錢大褂,麵白臉俊,斯文爾雅;新娘子身穿大寬袖紋金花喜服,衣襟和袖口緄三層金絲刺繡,兩對璧人兒既體麵又般配,梅家今次真是賺足了臉麵。

老太爺心中頗為滿意,覷著跪在漢生旁邊的秀荷道:“這是哪家的閨女?看起來倒是挺雅。都與她說好了麽?”

老太太秉承“夫為妻綱”,在丈夫麵前從來笑言軟語:“親眼看著老二家的給她把戒指戴上,那姑娘點了頭,哪裏會有不肯的?雖說並非大戶人家出身,老大那邊吃了點委屈,到底性子柔,好拿捏,不怕不服管教。”

老太爺聞言,捋著山羊胡子點頭道:“孝奕身體不好,找一個能生養就是。”

老太爺對周氏和大孫子同樣寡淡。老太太心裏雖怪他偏心,卻也向葉氏睇了一眼,誇她事兒辦得周全。

葉氏正一錯不錯地盯著軟墊上的秀荷,見她謹醒安靜地跪在漢生身旁,又察覺老太太的表揚,眉眼間頓時好不得意。這叫什麽?這叫一箭雙雕,叫她和大嫂兩個吃齋的去想,她能夠想得出來?

正要收起眼神,一撇頭卻發現自個兒子在和新娘子勾勾拽拽,羞得那張家小姐局促不寧。

“一叩首……一叩首……”司儀念了第二遍,表情有些扭擰。

曉得兒子把張錦熙當成秀荷了,葉氏氣得暗瞪一眼:“孝廷。”

聲音壓得很低,怕被真正的秀荷聽見。那丫頭靈性,聽見了可不好糊弄。

祖訓冗長,念夫妻百年恩愛、多子多福,男要富達四海,女要勤儉持家、謹守婦道。

眼見得都近傍晚了,天空又遠又藍,二少爺梅孝廷聽得索然無味,睇了眼身側的新娘。蓋頭把她的臉型遮擋,看不清她內裏表情,低著個頭,交疊著雙手跪得端端正正……嗬,臭丫頭倒是做得有模有樣。

看她終為己婦,心裏忍不住又甜又喜,耗不住時光。

“秀荷……”梅孝廷暗暗伸出手,探去“秀荷”的寬袖下把她的手握緊。那手指兒纖柔綿軟,今日也不知塗了甚麽,連常年拿針的一點兒薄繭也沒有了。太害羞,察覺自己握她,立刻便縮了起來。

梅孝廷的嘴角便噙了笑,睇著“秀荷”那喜服寬寬大大,把她原有的身段遮擋,遮吧,也隻夠你再遮這小半日了。

聽聞母親低叱,又見漢生與大嫂正畢恭畢敬地伏拜祖宗,便癡癡把眼神收回,麵伏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