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爺梅孝奕靜靜地坐在二樓廳堂上看,梅家的男兒都生得唇薄鼻挺,他的臉與二少爺梅孝廷七分相似,卻更冷更陰。這是個沒有生氣的存在,森森然就似一張死寂的畫,喜歡的不喜歡的沒有誰知道。

梅二夫人葉氏心裏頭對侄兒不屑,但看著陰影裏大少爺停在秀荷背上的眸光,想了想,便揩著帕子走到二樓的欄杆旁:“阿荷呀,你來~”

那聲音叫得溫柔,尾音含笑。

秀荷腳步驀地一頓,停下來回頭看。

“叫你呐,你來~”葉氏笑盈盈,隻是站在欄杆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語。

這樣的笑麵秀荷見過一次就怕了——那淹在水草下的晴天霹靂和絕望,滋味可實在不好受——秀荷攥了攥帕子,努力勻出一抹乖覺的笑容來:“二夫人,您的話晚輩一直都記在心裏,也已經曉得該怎麽去做……晚輩最近都沒有再與二少爺見麵,也不曾去打聽過他的消息,您以後都不用再擔心了。”

她這話是老實,柔弱且誠懇的。秀荷不想再繼續負載葉氏的提防。

“說什麽呐,什麽您的話他的話,我說過什麽了?……這孩子,大下雨天衝出去仔細把身子弄病了,快隨我來。”葉氏擺著臀兒從側樓梯上走下來,招著帕子把秀荷叫住。

要留秀荷用飯,笑容可掬。

秀荷可不敢貿然吃葉氏的飯,連忙福了一禮,委婉地推卻道:“家裏阿爹還在等著我回去,秀荷區區一個女工,不敢越矩上東家的桌子。”

葉氏看了眼秀荷柔白的手腕,此刻的手腕上沒有了玉鐲,隻有一枚銅褐色的半舊木鐲子,雕刻著花藤的紋路。姑娘的指尖在掌心裏不自覺地撚著,指甲粉盈盈的。

手白,戴什麽層次的都好看。

葉氏心裏這麽想,眉眼間卻剜過一絲輕薄,忽而又怪罪起自己來:“你可是因為上回我試探你的那些話,心裏頭記恨了我?傻丫頭,我就孝廷這麽一個兒子,要娶媳婦可不得仔細考量考量。不過是試試你的心,你倒真還記恨上呐?那這頓飯不管怎樣,你都得留下來,就算做長輩的給你晚輩的賠禮啦。”

也不管秀荷願是不願,便拉著她的手去了飯堂。

一張紅木大圓桌上坐著梅老太太、梅大夫人和葉氏,輩分小的就隻有大少爺梅孝奕和秀荷自己了。梅家果然規矩森嚴,男人不在家的時候,妾室生的孩子就隻能在自個姨娘的房間吃小桌。

大桌上擺著八菜四湯,春筍翠綠翠綠的,蕨菜也拌得色香味俱全。南方的四月天,正是吃鮮的時候。

秀荷掂了一筷子芸豆,隻是埋頭小口小口地扒著飯。梅老太太瞅著秀荷細密睫毛下的粉嫩臉龐,見她隻是夾最近的兩盤菜,便暗暗對葉氏遞了個眼神。

葉氏恍然笑起,親自給秀荷夾了一隻鹵肘子:“以後都是一家人了,可不興總這般拘束。多吃點肉,你看你瘦的,姑娘家家還是豐潤點兒的好。”

“謝夫人,我自己來。”秀荷咬了一小口。

梅老太太和梅大夫人相視一笑:“瞧,牙口也好,咬下來的牙印都不帶開縫的。這丫頭小時候就靈淨,從前沒注意,一轉眼都這般出挑了。”

大少爺一直悶頭用飯,聞言抬頭睇了秀荷一眼:“她並不愛吃鹵味,不用給她夾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