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也在大營中曆練得銳利,就像一隻山野冷戾的孤狼。和秀荷不喜歡他一樣,他也並不喜歡秀荷。

“快看快看,梅家老太爺回來了!”

“嚇,還帶回來個黑皮膚的南洋女人,這下可不得更熱鬧!”

長街上的行人忽然間多了起來,熙熙攘攘在道路兩旁擠作一團。

梅家是春溪鎮的首富,他們是少數在朝廷頒布禁海令後依然富達的一家。梅家祖代在南洋都有生意,陶瓷罐、青紅酒、茶葉、藥材,能賺錢的生意他們都做。梅老太爺回鄉是春溪鎮一出難得的好戲。每回梅老太爺回鄉,身後都跟著兩隊粗壯黝黑的矮個南洋腳夫,腳夫肩上架著扁擔,前後各掛著一個竹筐,吱嘎吱嘎,那筐裏裝著的金條黃燦燦,恁是把一根根結實的扁擔壓成了玄月弧。

梅家在衙門裏每年都孝敬銀子,黑道上也孝敬,他們聲勢款款著來,聲勢款款著去,從來就不怕誰人敢搶。

那年頭人窮,平常百姓家若用筐子挑幾擔子白花花的大米,都已經不愁媳婦了,何況是滿滿當當的金條。老太爺回來這天,春溪鎮一條街都擠滿了人,人人都貪婪地支著耳朵,聽那金條在竹筐裏吱嘎吱嘎地暢響。

一抬敞篷的轎子在前頭打陣,梅老太爺梅紹和捋著兩撇山羊胡閉目養神;後麵跟著一輛闊氣馬車,裏頭坐著大老爺梅靜齋。有女人的身體從車簾裏探出來,二十八九的年紀,皮膚黃黑卻不掩美豔,身段豐腴且風騷,手上抱著個一歲多的孩子,正自對著人群笑盈盈。

喲,還帶回來個混種的小少爺!

圍觀的人群紛紛踮起腳尖看。

秀荷不想在大街上和庚武站得太近,幹娘在樓上看著呢,不定又會想到多歪。便把車把子握回來:“昨晚被我洗了,你先把我的東西還給我,後天我把衣裳放在幹娘這裏,你自己來取。”

其實她也不確定到底是什麽東西,可是卻又不能不要回來。

“好。”庚武低頭看著秀荷細密睫毛下暈粉的肌膚,俊顏上的傷口莫名搐動了一下。

秀荷抬起頭,這才看見他臉上一條長長的抓痕,紅跡未幹且深邃……沒想到自己那天竟然如此用力。她心裏頭便有些解氣。

伸手把東西接過來。

“啊——”不知誰人忽然跑過來,殺將將地把她一撞。她腳下力道控不住,整個兒便撞進了庚武的胸膛。

“迂——”

榮貴把車在路邊停下,指著秀荷道:“爺,秀荷人在這裏,你要不要下車?”

車簾卻未動,梅二少爺梅孝廷如玉鑿般的側臉隱在車廂內,透過那一隙昏暗的光線,看到女人手腕和耳際空空,所有的首飾果然都不見了。

所以風言風語也並非空穴來風不是麽?她躲著幾天都不肯露麵。她此刻正倚在那個才從牢裏放出的男人胸膛。她把他用心良苦送出的首飾都摘了……

他的心便冷下來,他心一冷,鳳眸中便鐸上一層狠戾——原本就是這福城之中出了名的狠辣角色。

“不用了,就讓她和那個寒酸少爺再續前緣吧。”梅孝廷攤開雙臂,倚在車廂後座上冷幽幽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