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種妖怪稀有的很,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它實在蠢笨,在沒有附屍之前,腦子比一棵樹的細胞複雜不了多少,通常是還沒有找到可以寄居的屍體,就已經一頭撞樹上給撞死,或者被別的什麽妖怪給吃掉。

    當歸一旦附身,就能繼承屍體前主人的記憶和感情存活,直到那副身體徹底的老去,它們的壽數也就走到了盡頭。

    講到底是個為自己而活的時候傻得可憐,為別人而活的時候丟掉自我的沒用的東西。

    可是有時候,它們好像也不是那麽一無是處。

    譬如讓一個小姑娘在漫長的夜裏拉著師父的手,微笑著走過好長好長的路,譬如讓滿街滿街的臭雞蛋和爛菜葉變成鮮花和水果。

    譬如讓一個人舍得以另一種身份,奔赴另一場輪回。

    他邁著步子順石階往上行,沾了泥土的黑色靴子在雪一樣白的衣袂下頭若隱若現。

    鶴勻倚在山腰的一顆老槐下,抬頭看他一點點往上。離得遠了,他的身形螻蟻大小,依稀看得見他搖晃著身軀,螻蟻一般脆弱。

    他活不久了。

    他從來活不過二十五歲。這是天罰。

    曾幾何時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以天神的姿態俯瞰天地眾生,揮一揮衣袖,便能撼動山河。

    數百年前神魔交戰的一場浩劫,他以古琴之音降魔,琴聲震動天地,最終,古琴弦盡斷,魔兵盡亡,萬千生靈免於塗炭。

    隻是,那琴是天帝最喜歡的一把。

    於是,天帝降罪,他將永生永世輪回於人世間,每一世都活不過二十五歲,但每一世都擁有他曾經的記憶。

    隻是在他死後,世間將再沒有記得他的人。

    愛過的、恨過的通通再記不起他。

    孤獨是上天能夠給他的最大的懲罰。

    鶴勻不是凡間眾生中的一個,所以鶴勻記得他。

    他尚且是神的時候,鶴勻時常與他對坐,下棋飲茶——事實上,天界事事寡淡,除卻這些,也無事可幹。

    “做個神始終無趣,食風飲露,無欲無求,也不知做個人是如何滋味。”當年,他在鶴勻麵前這樣說。

    “凡人費盡了心思想成為神仙。”鶴勻答。

    “他們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小口喝茶,“若有來世,鶴勻斷不要再做什麽神仙。”

    他本是沒有來世的。

    “若你去當了人,我斷陪著你嚐一嚐做人的滋味。”鶴勻玩笑。

    鶴勻沒能陪他一道做個人。即使鶴勻覺得他從來就沒有錯,但鶴勻依然怯懦的躲藏在鶴勻的那個角落,靜靜看他做一個人。

    誰敢違逆天呢?

    鶴勻遠遠望見一襲藍衣自山腳而來。

    他說過,韓棠會來。

    若是韓棠來了,便攔住她。

    她步履極匆匆的,很快到達鶴勻所站立的位置。

    鶴勻自樹側走到山路正中,擋住她的去路。

    “你讓開。”鶴勻從未見過她如此灼烈的目光。

    “就算你去,你也幫不了他。”

    “至少他不用一個人承受。”韓棠的眼眶明顯紅腫,語調不算強烈,但已是聲嘶力竭。

    “死亡,還是孤獨?你可以陪他承受哪一個?”或許是早已經習慣了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看待凡人,鶴勻覺得鶴勻的語氣中滿滿輕蔑。

    她努力的思索了一會兒,思索到牙關緊咬:“就算不能,讓他知道我愛他。”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