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這張笑臉,和宣未予,是一個模子中刻出來的。不是紀舜音或是他的隊友玖疏言的真無邪清澈的,是更充滿人情味的似乎深諳事實卻又毫不在意的略帶輕蔑的笑容。

隻是意識到了,自身的麻木。

卻沒有意識到,到底有什麽在他的心底悄然蘇醒、落地生根。

記憶沒有蘇生,他的記憶與方才別無二致。但是,與記憶相對應的擔負罪惡的覺悟卻在的身體中蘇醒了——與赫連遠山完全相反的狀態。

赫連遠山是在有限的容器中,填滿了所不能承擔之孽,甚至快要漫泛出來。

而水奚此刻,隻有被撐開、撕裂擴大的容器留在了這裏,內部卻空無一物。

空蕩蕩的容器,宛如可盛裝下暗夜的深淵寂海。

那笑容竟震懾得赫連遠山不自覺退卻。

自己兒子的表情,卻讓他從頭到腳泛著寒氣,仿佛從不認識的陌生人立於此。危險的氣息不斷地將他推開。

紀舜音卻仿佛被那笑臉吸引了,在赫連遠山退卻的時候,他反而前進了。

手按在水奚的嘴角上。

“嘴角,沾上東西了呢。”紀舜音移開手指,輕輕舔著舌尖。

“沾上什麽了?”水奚茫然地問道。

盡管他的表情看起來和他的心情完全不匹配就是了。

“沾上了,遺落的相似之物。如果,不是我知道那位再蠢,也未必真的能有賠上整個家族夙願的決心,更了解博士的大局觀,我簡直要懷疑起你的血脈來了——”

紀舜音單手放入口袋,斜眼睨著他。

“你,是覺醒了意誌,改變了主意嗎?”

“我不知道是不是覺醒了意誌,但是,這樣,恐怕不校”

看來,他是打算違抗他的意誌了呢。

等一等,為什麽,會,違抗?

他不想控製兒子,為什麽卻會有一種被違抗的不暢快感?

糾結與困惑,讓他終於沒能順從本心,出“溪,你想做什麽”,隻有嘴唇在動著。

水奚回頭望了父親一眼。

一直都在察言觀色,父親隻是動著唇,他也當然知道父親想要什麽。

本能再次在身體流動,他抓著心口的衣服,略有些痛苦地咬了一下牙齒。

兩種意誌在打架嗎?大概是吧。然而,卻並不是能夠明確聽到使與惡魔在耳畔低語,也不是目眩頭暈的感覺。

實際上,心緒糾纏在一起,反倒比方才痛快了許多,呼吸時甜美的味道沁滿喉嚨,在肺部散擴開來。

然而,話語,已經到喉嚨了,卻無法吐出。

還是,無法獨自定下,最後的決心。

“溪。”赫連遠山的手心透著汗,聲音發抖,身體也在發抖。

他在害怕。

比起答案,還不如害怕自己的兒子自身比較準確。

但他,還是穩住了情緒,故作輕鬆地道:“溪,出來吧。現在,你用自己的意誌來下斷決,才是,讓爸爸開心的決定。”

如果是謊言的話,水奚是能一眼看穿的。

不是謊言。

盡管懼怕著水奚,但,他確確實實是想要看到兒子吐露出真心的話語的。

笑了。

依然是,保持著那詭異的笑臉,深深凝望著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