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過了好幾年。在此期間,葡萄牙、英格蘭和法蘭西的國王聽說哥倫布向君主們許諾一片新大陸,就主動表示願召他效力。他感激伊莎貝拉,愛戀科爾多瓦的貝亞特裏切·恩裏克斯,那是他第二個兒子的母親,這使他拒絕了這些請求。他要把一個帝國留給女王,以報答她的好意。圍攻和占領格拉納達時他在場。他看到博布迪爾交出了他的首都、阿本切拉傑斯宮和愛爾汗布拉宮的鑰匙。他參加了行進的隊伍,和大家一起陪著兩位君主勝利進入這個伊斯蘭教的最後一個避難所。他已經看到了格拉納達的壁壘另一邊新的征服,看到了向更廣闊的領土勝利進軍的隊伍。和他那偉大的思想相比,一切都顯得渺小。

    一四九二年的這次征服帶來了和平,於是,在塞維利亞成立了第二個審查委員會,以便向國王提出建議。這一建議同樣遭到迪耶戈·德·德紮的反對,就像在薩拉曼卡時那樣。該建議是不要接受那個冒險家的請求,即便不說他是大不敬,至少也可以說是癡心妄想,損害國王的尊嚴,國王不能在前景如此渺茫的情況下做這件事。但費迪南德由於受了伊莎貝拉的影響,他在轉告委員會的這一決定時話說得比較委婉。他告訴哥倫布,一旦他趕走摩爾人,安穩地占有西班牙,王室就會為他提供錢和船隻。

    哥倫布在不太樂觀地期待著國王兌現諾言的時候,又試圖說服兩位西班牙大貴族自己出資去完成這一任務,他們是梅迪納·西多尼亞公爵和梅迪納·切利公爵。他們每人都在西班牙海岸擁有港口和船隻。聽到哥倫布描述的輝煌前景和為自己家族帶來的海洋領地,他們一開始頗有讚許之色,隨後又由於懷疑或不感興趣而拒絕接受。甚至在他的成功招來妒忌之前,哥倫布就受到妒忌的折磨。即便通過他的希望預感到他的成功,妒忌也會困擾他。即便妒忌他的人認為他的想法很愚蠢,也還要與他較量一番。哥倫布又一次含淚放棄了努力。大臣們不願聽他說話;神父們固執地反對他的想法,說他是大不敬;王室言而無信,一拖再拖。這樣過了六年之後,他完全絕望了,再也不想求西班牙政府了,並決定將他那沒發現的帝國獻給法蘭西國王。

    他經濟上破產了,希望破滅了,由於拖延而筋疲力盡,由於必須離開貝亞特裏切而痛斷肝腸。他又徒步離開了科爾多瓦,前途一片渺茫,除非去找他忠實的朋友胡安·佩雷斯。他打算領回兒子迪耶戈,把他帶到科爾多瓦交給貝亞特裏切照料。這樣,在一個母親照料下成長的兩兄弟就會產生手足之情,那是他唯一能留給他們的遺產。

    胡安·佩雷斯看到他的朋友徒步回來後,眼淚頓時流了下來。哥倫布比以前穿得更糟,敲打著修道院的大門,他的衣服和滿臉的痛苦足以證明人們不信任他,他的希望破滅了。但天意又一次把哥倫布財富的鑰匙藏在了友誼之中。這位修士對他的被保護人的未來發現堅信不移,這使他振作起來,對哥倫布的失望表示了善意的憤慨。他擁抱了他的客人,安慰他,和他一起哭。但他很快就恢複了活力和決心,派人到帕洛去請費爾南德斯醫生、那個港口有錢的海員阿隆佐·平宗和萊皮的熟練的引航員塞巴斯蒂安·羅德裏格斯。在這一朋友的聚會上,哥倫布又一次談了他的想法,大家的熱情比以前更加高漲。大家求他留下來再試一試,盡管西班牙不相信他、不領他的情,人們還是勸他把這一曆史上無與倫比的事業的榮耀留給它。平宗表示,一旦政府答應批準,他就會拿出自己的資財和船隻來幫助裝備這樣一個值得紀念的船隊。胡安·佩雷斯又給女王本人寫信,喚起她的良知和榮譽感,勸她參與這件事,它會使所有的民族從盲目崇拜轉變為信仰宗教。他以天地的名義說話;他希望祖國偉大,他從這一願望和他個人的友誼中吸取熱情和說服力。

    哥倫布完全泄了氣,他拒絕把這封信帶進王宮,他曾在那裏受到長期的拖延和冷遇。於是羅德裏格斯就把它帶到格拉納達,當時王室就住在那裏。他出發了,修道院的人和哥倫布的朋友都向他起誓,為他祈禱。他走後的第十四天就勝利返回。女王讀了那封信,又重新喚醒了她原來對那位海員的好感。她派人請院長立即進宮,並希望哥倫布在拉比達修道院等他的歸來和委員會的決定。

    胡安·佩雷斯對朋友的好運感到高興。他給騾子裝好鞍,馬上就連夜出發,一個人穿過一片摩爾人出沒的地方。他感到上天在保護著朋友交給他的那個偉大的計劃。他到了,宮裏的大門為他打開了。他見到了女王,以他自己的信心喚起了她對這一偉大事業的信任和熱情。伊莎貝拉的紅人、馬雅的女侯爵對這位修士的被保護人產生了興趣。由於一位修士的雄辯,兩位婦女卷入到一位冒險家的計劃,她們戰勝了朝臣們的反對。伊莎貝拉從她私人的經費中拿出錢來給哥倫布,讓他買一匹騾子和衣服,並命他馬上進宮。胡安·佩雷斯留在了她那裏,以他的努力和影響來支持他的朋友。他讓一個信使把消息和援助款送到拉比達修道院,信使把信和錢交給了費爾南德斯,然後再轉交給哥倫布。

    哥倫布買了一匹騾子,雇了一個仆人,然後就去了格拉納達,和費迪南德的大臣們商量他的計劃和需要的東西。一位目擊者說:“於是人們看到了一位默默無聞的不知名者跟著王室,大臣們把他看成是一個令人討厭的請求者,在接待室裏想著他那發現新大陸的宏偉計劃。大家興高采烈,他卻鬱鬱寡歡、悶悶不樂,好像對格拉納達的徹底征服漠不關心,而那使一個民族和兩個王室都感到驕傲。這個人就是克裏斯托弗·哥倫布!”

    這一次,反對意見是由哥倫布提出的。由於他對送給西班牙的那個大陸滿有把握,他想為他自己和他的子孫後代獲得配得上他的功績而不是其地位的條件,他就要為世界和兩位君主獻上一份厚禮,即便是出於對這一厚禮的尊重,他也要這樣做。如果他缺少適當的高傲,他就會覺得自己缺少對天主和他的使命價值的信仰。他貧窮,孤立無援,被人遺棄,但他卻像一個國王那樣談起財產,而這些財產僅僅存在於他的想象中。塔拉韋拉說:“一個乞丐硬向國王要求王家的條件。”他要求得到海軍總司令的頭銜和特權、總督的地位和權力,統轄他的發現可能兼並的所有領土,這一頭銜由他自己和他的後裔永遠享有,另外還有這些領地的所有收益。委員會裏的他的仇人說:“這是一個冒險家奇特的要求。這些要求事先讓他統率一支船隊。如果他成功了,就給他無限的總督職權;一旦失敗,他就什麽責任也不承擔,因為他沒有什麽可失去的。”

    這些要求一開始引起了震驚,最後引起了憤慨。結果,答應給他的條件,並沒有他所要求的那麽多,給國王造成的負擔也沒有那麽大。盡管他很窮,他全部拒絕了。十八年的期待使他疲憊不堪,但還沒有把他拖垮。對於天主給他的禮物,降低一點兒價格都會使他感到羞恥。他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會議,騎上騾子一個人兩手空空地踏上了通向科爾多瓦的路,然後再從那裏到法蘭西。

    伊莎貝拉一聽說他走了,馬上預感到她就要與這一天賜良機失之交臂。她對委員會的成員感到很生氣,說他們是在與天主討價還價,就一個帝國和數百萬人的價格爭論不休,他們的失誤將使這些人陷入盲目崇拜的境地。馬雅的女侯爵和伊莎貝拉的司庫昆塔尼拉也有同感。更精明的國王猶豫了。承擔這一任務的花費和空虛的國庫使他退縮不前。“好吧!”伊莎貝拉激動地說,“那我就代表卡斯蒂利亞承擔這一任務。我要當掉我的珠寶來支付費用。”

    這位女人發的一通脾氣戰勝了國王的經濟考慮。由於她的估計更為出色,她這樣做為兩個王國獲得了無數的財富和領土。

    走掉的那個人被人追上了。女王的信使在離格拉納達幾裏格的地方趕上了他。那裏是帕洛橋,是個著名的隘口,摩爾人與基督徒常在那裏發生流血衝突,兩個民族就以水為界。深受感動的哥倫布回來了。女王的眼淚使費迪南德答應了他的條件。在為這位偉人沒有希望的事業盡責的時候,她覺得她是在為天主本人的事業盡責,而他將要促使其皈依基督的那些人對天主並不知曉。她想到了她的親信就要為帝國獲得的領地裏的天國。費迪南德隻看到了塵世間的王土。他是西班牙基督教界的鬥士,摩爾人的征服者,他促使那麽多虔誠的教徒改宗,教皇為他增添了那麽多臣民。通過這位陌生人的發現,他要把數百萬人召集到十字架的周圍,他預感到羅馬教廷已經把這些人交給他管轄了。任何一個不是基督徒的人,在教廷看來都是個奴隸。人類的任何一部分,隻要他們沒有打上基督教的印記,都不屬於人類的範圍。教廷以精神權威的名義把他們送出去或交換出去。費迪南德足以相信這一點,同時他還足以狡猾地接受他們。

    一四九二年四月十七日,費迪南德和伊莎貝拉與那個冒險家在格拉納達平原上簽署了條約。伊莎貝拉代表她的王國承擔了這次探險的全部費用。她是首先相信他的,所以她應該冒最大的風險,成功的榮譽也應該屬於她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帕洛交給了哥倫布,讓他在那裏裝備他的探險隊,那也是他的船隊起航的港口。這樣,胡安·佩雷斯和他的朋友在拉比達修道院裏想出來的主意就回到了它誕生的地方。院長負責安排,他還要在他隱修的地方看他的朋友揚帆起航,向他們兩人用慧眼看到的新大陸進發。

    這時,無數似乎難以克服的障礙壞了伊莎貝拉的好事,使費迪南德無法履行自己的諾言。王室金庫缺錢。由於更緊急的探險活動,船隻正在離開西班牙港口。海員們拒絕從事這麽長時間的神秘航行,或者是應募之後又開了小差。沿海城鎮接到了王室讓它們提供船隻的命令,可它們不願服從,並解去了船的索具,認為這些船要被拿去毀壞。懷疑、害怕、妒忌、嘲笑、貪婪甚至反抗,使伊莎貝拉交給哥倫布支配的設備毫無用途,盡管有王家官員的幫助。看樣子某個惡魔試圖讓一個人想要連接起來的兩個大陸永遠分開。

    哥倫布在拉比達修道院指揮一切,他在那裏又一次成為胡安·佩雷斯的客人。沒有胡安的影響力,探險會再次失敗。王室的命令沒有權威,沒有人服從。這位修士求助於他在帕洛的朋友。他們被他說服了,接受了他的請求,聽從了他的忠告。帕洛富裕的海員、平宗家的三兄弟,終於受到了那種鼓舞了哥倫布之友的信念和精神的影響。他們感到聽見了那個老人發出的天主的聲音。他們自願參加這一行動。他們籌集了經費,裝備了三艘當時人稱快帆船的船,在帕洛和莫古埃爾雇了海員。為了鼓舞海員的勇氣,給他們樹立榜樣,三兄弟之中的兩個——馬丁·阿隆佐·平宗和溫琴特·亞尼斯·平宗——決定上船親自指揮。多虧了他們的慷慨援助,三艘船——“聖馬利亞號”“平塔號”“尼納號”——準備於一四九二年八月三日出海,那是個星期五。

    天剛破曉,院長和修士們陪著哥倫布來到岸邊,他們為大海和他的船隻祝福。哥倫布擁抱了兒子,他把兒子交給了胡安·佩雷斯,然後登上了三艘船中最大的“聖馬利亞號”。上船以後,他作為一個陌生的大海的船隊長和未被發現的大陸的總督升起了旗幟。兩個港口和岸邊的人成群結隊地來看他們出發。這是一支送葬的隊伍,不是一個好征兆:人們的悲傷大於希望。海員們的母親、妻子和姐妹們背地裏罵這個陌生人,是他那盅惑人心的話語迷住了女王,讓這麽多人冒著生命危險去實現一個夢想。在人們的咒罵聲中,哥倫布不願再讓人們跟著,於是就向茫茫的大海進發。

    這支船隊看起來隻不過和一支打魚的或沿岸航行的船隊差不多,這和它將要麵臨的巨大危險形成了強烈的對比。三條船之中,隻有一條裝有甲板,哥倫布就在那上麵,那是一條很窄的商船,經風雨剝蝕後已經很舊了。其他的兩條都是敞艙,一個大浪就能把它們吞沒。但它們的艉樓和艏樓都在水麵之上很高的地方,就像古代的大木船一樣。艉樓和艏樓有兩個平台甲板,船員們可以在下麵躲避風雨,也可以在舷側進水時防止船沉沒。它們有兩個桅杆,一個在船體中部,另一個在船尾。前桅上有一麵很大的方帆,後桅上有一麵三角帆。大槳很少用,用起來也很費勁。它們被固定在船腰的低舷緣,風平浪靜的時候可用來劃著船緩慢地前進,如果有此必要的話。

    這些船上的船員共有一百二十人。隻有哥倫布一個人上船時鎮靜自若,勇氣十足。經過了十八年之後,他的猜測已經滿有把握。他已經過了中年,正值五十七歲,但他把以往的歲月看得毫無價值。在他看來,他的生命尚未開始。他滿懷希望,感到自己的未來不可限量。上船之前,他一本正經地寫作並發表了他所經曆的全部酸甜苦辣,好像他要占有他要去的地方一樣。他還一一列舉他所有的頭銜、榮譽和官職,那是兩位君主在考慮到他未來發現的領地時授予他的。他祈求天主和人們支持他的信念,為他的鍥而不舍作證。“就是為了這一目的,”他最後寫道,“我決心在這次航行中不睡覺,直到這些任務完成為止。”

    船隊順風漂向加那利群島,那裏是駛向大西洋的人最後的落腳點。盡管這一好兆頭使船員們鎮靜下來,為此他感謝了天主,但他更希望一場大風把他吹得偏離這一人們常走的航線。他有理由擔心,在離西班牙這麽遠的地方看見陸地會使船員們想家。在執行重大任務的關頭,不能給人們思考的時間,不能給他們後悔的機會。哥倫布知道這一點,他急不可待地駛過已知海域的盡頭,將返回的念頭埋在心底。他急於離開舊世界太有根據了。“平塔號”的舵壞了,船艙又漏水,他被迫在加那利群島靠岸再換一條船。他浪費了三個星期的時間,沒有找到任何可以航行的船隻。他隻有修理“平塔號”損壞的部位,為“尼納號”搞到一麵新帆。“尼納號”很笨重,航行得很慢,拖延了他的航程。他又補充了食物和淡水,因為船上的貯藏處很小,存放的食物隻能維持很有限的天數。

    離開加那利群島的時候,特內裏費島的火山噴發照亮了天空,使船員們心驚膽戰。他們覺得看見了其中有一把燃燒的劍,是將第一個人從伊甸園裏趕出去的那個天使用的,他要把亞當的子孫趕回去,不讓他們進入禁海和禁地。船隊長來到每一條船上給人們壓驚,向那些頭腦簡單的人科學地解釋這一現象的自然規律。但火山頂落到海平線下麵之後就消失了,這又使他們十分悲痛,就像噴發使他們害怕一樣。那是舊世界的最後一個信標,它的消失就像是他們道路上最後的蹤跡消失了。他們感到好像是脫離了地球,正航行在一個新星球的大氣層中,整個身心疲憊不堪。船隊長再一次把大家召集到他自己的船上,鼓舞他們的士氣。他禁不住大談他的希望,描述了陸地、大海、王國、財富、植物、陽光、金礦、覆蓋著珍珠的沙灘、閃閃發光的寶石山、堆滿香料的平原,好像他已經看到了它們一樣。他說,這些東西已經在他眼前隱約出現,就在大海的那邊,每一個海浪都會使他們離這些奇觀更近一些。

    這些景象經他們首領的想象力渲染之後,船員們又產生了希望。從東邊不停地刮來的信風好像是讚同船員們的急躁情緒。這時,隻有距離使他們害怕。為了在走過的路程上騙他們,哥倫布常從他的航跡推算中減去一定的裏格數,使引航員和船員們覺得他們隻走了實際走過的距離的一半。他暗中記下實際的數字,這樣就隻有他一個人知道走過的波浪數和航線。船員們被穩定的風和長長的波浪騙住了,覺得他們正在緩慢地穿過歐洲最遠的海。

    他本來還想瞞著他們一個新現象。在離特內裏費島大約二百裏格的地方,這一現象開始給他出難題,這就是羅盤的變化。羅盤是他最後的向導,也是他認為不會出錯的向導,但在它接近一個無人走過的半球時卻開始搖擺。一連幾天,他對這一可怕的疑惑守口如瓶,但和他一樣密切注意著羅經櫃的引航員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變化。他們和他一樣吃驚,但沒有他的決心堅定。他們認為,在無限的空間邊緣,基本原理本身出了問題,或者改變了它存在的法則。這種想象的大自然的眩暈影響了他們的情緒。這一壞消息在人們中間逐漸傳開,風和波浪成了他們僅有的向導,他們隻好任憑船隻隨波逐流。引航員的猶豫不決使船員們泄了氣。

    哥倫布企圖自己解釋這一奧秘,但徒勞無功,直到現在科學家還在尋找它的原因。於是,他又一次求助於自己豐富的想象力。他編造了一個說法來解釋指針的變化,那是假的,但足以蒙哄住那些沒有受過教育的人。他將這一現象歸咎於繞著極點運轉的新星,它們的交替運動使羅盤也跟著動。這一解釋和當時占星術的觀點一致,引航員們感到滿意。他們一相信,船員們也恢複了信心。第二天,一隻蒼鷺和一隻熱帶鳥繞著桅杆飛翔,這一景象對他們的感官產生了作用,就像船隊長的解釋影響了他們的情緒一樣。它們就像是兩個見證者,是來證實哥倫布的推論的。憑著這兩隻鳥的證實,他們以更大的勇氣向前航行。海洋的這一部分氣候溫和,天空晴朗,海水清澈,海豚在船頭穿梭,空氣溫暖,海浪從遠方帶來芳香,滿天的星鬥更明亮——一切都顯得那樣寧靜。他們預感到了那片還看不見的世界。他們回想起安達盧西亞春季晴朗的白天、燦爛的星鬥和明亮的夜晚。“隻缺夜鶯了。”哥倫布說。

    大海也開始發出警告。人們常常看見不知名的植物漂浮在海麵上。據研究這第一次航行的曆史學家說,一些是海生植物,它們隻生長在靠近海岸的淺水裏;一些是岩石植物,是由海浪從峭壁上衝刷下來的;一些是淡水植物;其他的剛被拔下來,仍然充滿汁液;有一簇草上還扒著一隻活蟹。這些動植物在水裏不可能有好多天,否則就會枯萎和死亡。有一種從來不在海上歇腳的鳥從空中飛過。它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它歇腳的地方還遠嗎?再往前走,海水改變了溫度和顏色,這證明海底不平。在另外一些地方,大海就像是廣闊的草地,船頭緩慢地撥開點綴著海藻的海水。早晨和晚上,遠方的雲好像海平線邊緣的懸崖和小山,就像聚集在山頂周圍的雲一樣。每個人都在呼喚著陸地。對於這一願望,哥倫布不置可否,這有利於他鼓舞同伴。但他心裏明白,離開特內裏費島隻有三百裏格,還要再走七百或八百裏格才能到達陸地。

    但他對自己的猜測秘而不宣,因為他找不到哪一位朋友能夠堅定地支持他,或者能夠放心地把自己的隱憂告訴他。在航行中,他隻與自己的心靈、星辰和天主交談。他幾乎沒有睡覺。白天他在自己的船艙裏,用隻有他自己才能看懂的文字記下緯度和他認為走過的距離。夜晚他和引航員們一起在甲板上度過,研究星星,觀察大海。在他的同伴看來,他的孤獨和深沉有時候讓人尊敬,有時候讓人不信任和畏懼,使他們不敢接近他。那些在觀點和決心方麵高人一籌的人,常常表現出這種孤獨。

    人們常常指的陸地隻不過是一種幻景。每天早上,船頭駛向想象中的海平線,而晚上的薄霧卻使他們把它錯認為海岸。他們繼續在浩瀚的大海上行駛。東風一直吹著他們往前走,那麽多天也不用移動一次帆,這使他們憂慮起來。他們想,在環繞世界的大海的這一帶一直都是這樣,把他們這樣輕而易舉地吹到西方以後,回去的時候就會成為一個無法克服的障礙。除了以“之”字形搶風航行穿過大海,他們還能怎樣回去呢?另外,如果他們一直不停地搶風行駛回到舊世界,已經消耗一半的食物和淡水,又怎能維持那漫長的好幾個月的回程呢?誰能救他們免於那可怕的餓死和渴死呢?有幾個人已經開始計算天數,以及比天數還要少的口糧,低聲抱怨他們的首領固執,怨他們自己太聽話了,用一百二十條人命換來了一個人的瘋狂。

    但每當這些抱怨就要演變成反抗時,天意就會給他們帶來更令人信服的和更意想不到的跡象,這就把他們的抱怨轉變成了希望。這樣,在九月二十日,順風變成了西南風。盡管頂了風,船員們還是為這一改變而歡呼,把它看成是自然界生命的跡象。晚上,那些在花園和果園的灌木叢裏築巢的嬌嫩的小鳥在桅杆周圍盤旋鳴叫。它們的翅膀和歡快的叫聲顯示不出疲倦或害怕的跡象,不像是被暴風雨卷到海裏的鳥。鳥的叫聲就像是船員們在安達盧西亞家裏的愛神木樹林和橘樹上聽到的一樣,這使他們想起了家,使他們向往這時已經不遠的海岸。他們認出了麻雀,這些鳥總是住在人的房頂之下。水麵上的綠草就像是快要成熟的起伏的穀物。水下麵的植物就像是陸地的先兆,船員們看了非常高興。但它很快就變得非常茂密,他們擔心會纏住舵和龍骨,把他們陷在那裏,就像北海的船陷在冰裏一樣。這樣,高興很快就變成了害怕,未知的世界對人太可怕了。哥倫布不得不裝著懂得使他自己吃驚的東西,為每一個使他的手下人感到驚奇的事編造一個理由來加以解釋。

    熱帶的平靜使他們驚恐。如果這裏的一切都消失了,甚至包括風在內,哪裏還能起風把帆張滿呢?海水在沒有風的情況下突然上漲,他們把這歸咎於水下的震動。人們看見一條巨大的鯨躺在水上睡覺,就想象著會有怪物吞掉他們的船。海浪把他們衝到他們擋不住的水流之中,因為沒有風。他們以為這是正在接近海洋裏的大瀑布,就要被衝進深淵,滔天的洪水已經流到了那裏麵。憤怒的人們聚集在桅杆周圍,抱怨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談論著迫使引航員掉轉航向,把船隊長當作瘋子扔進海裏,他使得同伴們除了自殺和互相殘殺之外別無選擇。哥倫布以勇敢的姿態麵對著他們,或者以自己的鎮靜挫敗他們的計劃。

    大自然終於來幫他的忙。微風從東邊吹來,大海也平靜下來。天黑之前,指揮“平塔號”的阿隆佐·平宗首先喊道:“看啊,陸地!”他的船行駛得離船隊長很近。所有的船員又重複著喊了一遍,他們雙膝跪倒,開始唱起聖歌:“天父榮耀,大地榮耀。”

    這是在新的海洋上空響起的第一首聖歌,歌聲緩緩地在海洋上擴散。唱完之後,所有的人都高高地爬上桅杆、帆桁和帆纜,觀看平宗在西南方發現的海岸。隻有哥倫布一個人懷疑,但想起和船員們的希望相抵觸,他太願意相信了。盡管他本人隻想在西邊發現陸地,他還是允許他們在夜裏向南方行駛,他不願失去由於他們的幻覺而給他帶來的短暫的名望。太陽一升起幻覺便破滅了。人們想象中的陸地和晨霧一起消失了,船隊長繼續向西方航行。

    海麵又平靜下來,太陽將它照耀得和天空一樣明亮。數不清的海豚在船後麵跳躍。水裏麵充滿了生機。飛魚從水裏跳出來,落到了甲板上。大自然中的一切好像和哥倫布一起努力,爭取喚起船員們的希望,他們幾乎忘記了日子是怎麽過去的。到十月一日,他們以為超出通常的航道隻有六百裏格,而私下的推算卻是八百多裏格。接近大陸的跡象越來越多,但沒有一個出現在海平線上。船員們又一次感到了恐怖。哥倫布本人感到有點憂慮。他擔心會不知不覺地穿過一片群島,將他尋找的亞洲的末端拋在後麵,然後漂泊到另一個大洋裏去。

    最輕便的船“尼納號”在前麵引路。十月七日,它終於發出了看到陸地的信號,開一槍向其他的船通報這一消息。走近一看,他們發現“尼納號”被一片雲蒙騙了。風將他們的希望扯得粉碎,並使他們害怕起來。到處都能聽到斥責船隊長的聲音。這時,他們不是由於疲勞和困難而指責他,而是由於他們的性命被毫無指望地糟踏了:他們的麵包和淡水快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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