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岩 石 19
才華橫溢的文思湧出之後，奔騰不息的泉水幹涸了。賞心悅目的景象浮現在他眼前。命運似乎想讓他安然而逝。寫完政治遺囑的第二天，他毫無痛苦、無憂無慮地躺著，四周布滿了希望的霧環。
“我死以後，你們每個人都會欣慰地回到歐洲。你們有的會再次見到親屬，有的會再次見到朋友，而我要在極樂世界會見我勇敢的武士。對，”他抬高了嗓門兒繼續說，“克萊貝爾、德塞、貝西埃、迪羅克、內伊、米拉、馬塞納、貝蒂埃，他們都會來迎接我，和我談論我們一起創立的豐功偉績。我要向他們詳細講述我晚年的事情。他們一看到我就會激起原來的熱情，就會像原來那樣產生對榮譽的酷愛。我們要向大、小西庇阿，向漢尼拔、愷撒、腓特烈講述我們的戰役。那會多麽令人高興。要是這個世界上的人看到那麽多軍人的頭湊到一起不害怕該有多好！”
這就是那個奄奄一息的人突然產生的想象。在記錄下來的他那全部的數千種言論之中，沒有一種比這一幻想更清楚地顯示他思想的幼稚。他探視一個充滿英雄幽靈的世界，在那裏看到他的將領們與古羅馬的將領親切交談，進入一個田園詩般的福地，在裏麵談論大炮。拿破侖正說著，那位英國醫生（皇帝最終同意接受他的照料）走進了房間。
這時，他在想象中一直聆聽著的笛聲突然中斷，再次聽到咚咚的鼓聲。政治家如夢方醒。他不經過渡，以自己的方式轉入另一個音區，發表一番正式演講，這一演講體現了他對死亡的正式看法：
“再過來一點，貝特朗，把我說的話一字一句地翻譯給這位先生聽。我是被人害死的，是配得上害我的人下的手。我向英國人民投降了，以便我能在英國的爐邊過安定的生活。我被戴上了枷鎖，這是違犯國際法的……英格蘭強行說服了各國君主，世人看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場麵。四個大國向一個孤家寡人猛撲過來。在這塊岩石上，你們對待我的方式多麽可恥！不可能有任何丟麵子的事你們沒有讓我做！……你們蓄意地一點一點地把我害死了！那個卑鄙的總督是你們的大臣指派的劊子手！我像驕傲的威尼斯共和國那樣滅亡！我把我死亡的羞恥留給英格蘭王室！”
這一通發泄之後，他又倒在了枕頭上。醫生站在那裏目瞪口呆，拿破侖的同伴也不比他強多少。怎麽回事？收場白，抗議，威嚇？純粹是權術！晚上，他讓人大聲給他朗讀對漢尼拔戰役的描述。
第二天，四月二十一日，去世前兩個星期，他派人去找那個科西嘉的教士。自從此人來了以後，拿破侖每個星期日都讓他望彌撒，但除此之外他與那位神父沒有任何往來。現在他說：
“你知道什麽是‘遺容瞻仰廳’？你以前曾在那裏主持過宗教儀式嗎？沒有？那好，現在你就要為我主持儀式了。”接著是具體安排，“我死後，你在我的床邊設上祭壇，按通常的禮儀望彌撒，一直到我下葬。”
晚上，神父和他在一起待了將近一個小時。據說由於維尼亞利沒有穿適合那一場合的衣服，他隻能和拿破侖交談，不能聆聽他告罪。拿破侖四十年沒有領受過聖餐了，現在他同樣不領受。
病人相當衰弱；他好幾個星期沒有刮臉了；他的臉凹陷，顏色發灰。現在他讓人把他的床搬到了會客室裏，他覺得寢室太狹窄了。可怕的胃痙攣發作使他痛苦不堪。在平靜的間歇，他不停地說起一些人的名字，想給他們留下遺產。有時他打瞌睡，做夢。在夢中，一些女人出現在他麵前，其中沒有瑪麗·路易絲：“我看見了賢惠的約瑟芬，但她不想摟住我……她沒有變，還是那樣鍾情。她說，我們很快就會團聚，再也不分開了。她向我保證——你也看見她了嗎？”就像夢見他的將領們那樣，從兒童樂園裏，從仙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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