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直認真地聽著。現在所有的人都看著他,看看他究竟會說些什麽。他會彬彬有禮地退出這一討論嗎?拿破侖就像在戰場上一樣,他一直在考慮敵人突然進攻所依據的秘密情報是什麽,如何才能最有效地避開這一攻擊。毫無疑問,這不是即席演說。但維蘭德到底為什麽要準備那一個題目呢?皇帝突然想起兩年前他與約翰·馮·繆勒的一次談話,從那時到現在他已經和數千人談過話。

    “我肯定有一個強勁的對手,”那位老先生慷慨激昂地演講完之後他這樣說道,“你充分利用了你的長處。你碰巧與繆勒先生保持通信嗎?我曾在波茨坦見過他。”

    聽眾全都笑了,包括維蘭德。維蘭德比他更喜歡風趣,於是坦率地回答:

    “對,陛下,是他告訴我你不喜歡塔西佗的。”

    “那好,我不承認失敗。”皇帝說。他又談起他對希臘和基督教的看法,並更大膽地加以發揮,因為他看出來聰明的老維蘭德是個懷疑論者。“而且,”他用手遮住嘴,走到他的談話者跟前小聲說,“到底有沒有過基督這個人還是個問題哩。”

    征服者和詩人。其中的一個依然風華正茂,是一個在革命的理性崇拜的廢墟上重新建立起基督教信仰的統治者,但現在與教會多少有些不和。另一個是德高望重的詩人,一個沒有宗教信仰的人,拿破侖剛把他與伏爾泰相提並論,一個維護理性反對基督的人,一個被征服國家的成員,身體虛弱得一再往椅背上靠。前者對後者悄聲說,很可能根本就不曾有過基督這個人。但半個世紀以來,那位老人一直被公正地認為是德意誌人中最詼諧的人。他將向皇帝證實,至少在知識界,德意誌人可以文質彬彬地和法蘭西人交鋒。維蘭德急忙回答:“我知道有些蠢人懷疑曾有過基督這個人。但懷疑曾有過尤利烏斯·愷撒這個人也同樣荒唐,懷疑陛下你今天活著的人也是這樣!”

    這樣,維蘭德用一句法國式的俏皮話,既維護了德意誌人的謙恭有禮和風趣,也維護了基督的曆史真實性。皇帝沒有表態,他隻是放棄了這一話題,拍著詩人的肩膀說:“妙,妙,維蘭德先生!”然後他提高了嗓門,向舞廳裏的聽眾談起基督教作為國家支柱的價值。但是,他雖然很想與維蘭德繼續談下去,維蘭德看樣子顯然累得再也站立不住了。這樣,那位老人的疲勞過早地結束了這一場麵,或許借助於兩把椅子就能使這一場麵更有價值。

    這一談話的默默見證人之一是歌德。

    幾天前,皇帝在埃爾富特與歌德談了一個小時。他們一起待在一個房間裏,按照拿破侖旅行時的習慣,他在那裏吃早飯、接待客人、發布命令、理性地思考和簽署文件。他們的談話是兩個頭腦的結合,兩種相互補償的電力的平衡。那是個互相遷就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兩位當代最偉大的人在一起對全世界做周密考慮。那是段對白,其中他們大部分的想法都沒有說出來,其中最精彩的部分是二人互相表達的敬意。歌德的一切都是從自然中學到的。盡管在現實的人類世界中,他隻能找到證據來證實他原來的猜測,他還是認為這一談話是他一生中最重大的事件之一,他就是這樣描述的。對皇帝來說,它則沒有那麽重要。

    歌德追隨皇帝的人生軌跡已經有十年了,他總是感到十分驚訝。他在高齡時發表的對拿破侖的見解極為深刻,一個世紀之後也無出其右者。另一方麵,拿破侖對歌德幾乎一無所知。他尤其是根本沒有想到那位詩人會敬佩他,因為迄今為止那位德意誌人隻向他的知己吐露自己的情感,甚至現在也絕口不談自己的看法。雖然皇帝已經讀了好幾遍《維特》,但那一作品激起的情緒已完全成為往事,就像那青春的激情,隻不過是對空虛心靈的一種補償。這個白發詩人表示的意思當時能夠理解的不超過一百個德意誌人,幾乎沒有一個法蘭西人。而且由於他的名字在他自己的國家幾乎是默默無聞(即便是在知道他的地方,他也沒有受到好評,也沒有激起人們的興趣),皇帝對他當然知之甚少,隻知道他寫了一些精彩的作品,這些作品除了詩人的私人小圈子之外別人一概不知;還知道歌德在耶拿戰役時是薩克森國君的大臣,這位國君曾使皇帝不悅。拿破侖召見歌德時,他對這位詩人的期望還沒有對繆勒或維蘭德的期望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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