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夏天,我對自然和人生感悟從未如此頻繁而深刻,自信和人生觀的雛形伴著夏日陽光的傾灑,一點一點地形成起來。我變得不願和別人來往,奧夫相尼科夫家孩子們的歡叫聲再也不能吸引我,即使兩個薩沙表哥來了,我也不願意和他們玩兒。

    近來,外公唉聲又歎氣,讓人煩躁不安。他跟外婆吵架吵得更凶了,有時還把她趕出去。外婆在雅科夫舅舅或米哈伊爾舅舅家裏住了好幾天,外公隻得自己做飯。手被燙了,他就破口大罵,歇斯底裏地醜態百出。偶爾,他也到花園裏來,在草坪上坐下來默默地注視我,然後問:“你怎麽不說話?”

    “沒有什麽可說的。”

    於是,他那些自以為是的金玉良言又一股腦兒倒出來:“生在小戶人家,一切都要靠自己,別指望誰會伺候你、教你!書是讓有錢人讀的,學校也是為他們蓋的,咱們生來注定沒那福氣??”說著說著,他突然不作聲了,久久的沉默寂靜得恐怖。

    秋天,外公果真把房子賣了。就在賣之前的一個早晨,他陰沉地宣布:“老婆子,我養活你大半輩子了,現在你得自己去掙飯了!”

    外婆不慌不忙地聞了聞鼻煙,說道:“嗯,好吧。”

    賣了房子之後,外公租了兩間黑暗窄小的地下室,我們就要搬到那裏去。臨走的時候,外婆把一隻草鞋扔進爐子裏,她蹲下身呼喚起家神來:“家神家神,我們的一家之主,送你一輛雪橇,請你坐上它和我們一起到新家去吧,保佑我們找到新的幸福??”

    外公看見了大喊:“你吃了豹子膽!異教徒有什麽資格請他去???”

    “你才是作孽呀,小心報應!”外婆急了,大聲喊道。

    收破爛兒的韃靼人把家裏東西全買走了,講價講得耳紅脖子粗的,還相互咒罵。外婆看得哭笑不得,就念叨著:“都拉走吧,全都拉走吧??”

    我還失去了歡樂的基地 — 花園。坐在搬家的車上,我欲哭無淚,隻能隨著車猛烈搖晃。此後的兩年時間裏 — 直到我母親去世 — 我一直都在這種顛沛流離、不知會被拋向何處的驚恐和憂思中度過。

    搬到地下室後不久,媽媽回來了。她的臉色蒼白、兩眼無神,像第一次見她父親、母親和兒子似的,挨個仔細地觀察一遍。

    “天哪,你都長這麽高了!”母親的手滾燙,摸我的臉時很難受,肚子難看地挺出來。繼父伸出手來對我說:“這裏的空氣實在太潮濕了!”

    他們的衣服都皺皺巴巴的,還磨出了洞,兩個人疲憊不堪,好像隻要躺下就能睡著。

    屋子裏,大家默默地坐著。外麵下著雨,嘩啦嘩啦地煩躁不安。

    “這麽說,全都燒光了?”外公喝了口茶說。

    “我們倆能逃出來就謝天謝地了。”

    “哎,水火無情啊??”母親疲憊地把頭靠在外婆身上,低聲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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