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洗洗臉吧!”其實外婆自己臉上也黑乎乎的。忽然,外公歎了一口氣:“感謝上帝的慈悲,賜給你智慧和力量,否則??”他摸了她的肩膀,“上帝保佑!”

    外婆也笑了一笑,剛要說些什麽,外公的臉卻突然一沉:“哼,都是格裏戈裏這個渾蛋,粗心大意的。我看他是幹夠了,也活到頭兒了!??雅什卡有正在門口哭呢,這個懦夫,你去看看他吧!”

    外婆收起笑容,吹著手指頭走了出去。

    屋子裏就剩下我跟外公了,他開始自言自語,又好像在跟我說話,話裏話外都在誇獎外婆很能幹,還不自然地安慰了我幾句,一邊說著,一邊脫掉襯衫,洗了個臉,扭過頭凶巴巴地問我:“你坐在這兒幹嗎?怎麽還不去睡覺?”

    我趕緊去睡覺,但剛躺上床,一陣鬼叫似的喊聲又把我拽起來。我跑到廚房裏,看見外公手已經站在那裏了,他拿著燭台問:“老婆子、雅科夫,怎麽了?出什麽事了?”

    我爬到炕爐上,安靜地看著他們一片忙亂。號叫聲一起一伏地很有節奏,外婆有條理地指揮大家做事情,格裏戈裏在添柴燒水,可舅舅他們卻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

    我被格裏戈裏逮住了,於是就問:“這是要幹嗎?”

    “你的納塔利婭舅媽要生孩子!”他麵無表情地回答。回憶起來,我母親生孩子也沒有這麽叫啊。格裏戈裏忙活完,就抽起煙鍋來,聽著舅媽的號叫,他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你外婆還去接生!她也不看看自己都燒成什麽樣子了??你聽你舅媽叫的,誰聽了都忘不了哇!生孩子困難著呢,可人們卻不尊敬婦女!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也就是尊敬母親!”

    聽著聽著,我堅持不住了,終於打起瞌睡來。正當我睡得香的時候,吵鬧的人聲 — 應該是喝醉了的米哈伊爾舅舅,還有咚咚的關門聲把我吵醒了,我迷迷糊糊地聽到幾句很奇怪的話:

    “上帝之門已經開啟??”

    “來來來,半杯油、半杯甜酒,還有一勺煙渣子??”

    “讓我看看??”那是米哈伊爾舅舅無力的叫聲。我循聲看去,他癱在地板上,兩隻手沒骨頭似的拍打著地麵。我忽然意識到炕上非常熱,已經燙到我了,於是就騰地跳下來。這時,米哈伊爾舅舅突然使勁抓住了我的腳脖子,我向後躺去,頭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

    “渾蛋!”我大罵道。

    他突然跳了起來,把我拉起來又扔到了地上:“摔死你這個小渾蛋??”我隻覺得身子一陣刺痛,就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躺在外公的膝蓋上。他搖晃著我說:“上帝啊,我們是你的不肖子孫,誰都不能被寬恕,誰都不能??”

    蠟燭有氣無力地發著光,窗外的晨曦已經很耀眼了。

    外公看我醒了,就關切地問這問那,我很難受,不想回答,隻是默默看著四周的一切 — 這也太奇怪了:一群陌生人塞滿了大廳,神甫、幾個穿軍裝的老頭兒,還有??我也不知道他們是幹嗎的;他們一動不動,似乎在諦聽上帝的聲音。

    雅科夫舅舅站在門邊上,外公跟他說:“你,帶他睡覺去吧!”我跟著舅舅去了外婆的房間,剛爬上床,他低聲對我說:“你的納塔利婭舅媽 ① 死了!”

    我頓了一下,但對這個消息並不感到驚奇,因為好長時間都沒見過她了,這就是我身為一個孩子的邏輯。

    我很想見外婆,雅科夫舅舅說她在大廳裏,我隻好躺在床上東張西望。牆角上掛著外婆的衣服,那後頭好像藏著個人;窗戶上好像有一張人的臉,他的頭發特別長,還是個瞎子。我嚇得藏到了枕頭下,露出一隻眼窺視著門口。太熱了,我喘不上氣來。突然,我想起了小茨岡死時的樣子,地板上的血跡在慢慢地流淌到門口??似乎一個重載卡車壓過我身上,把一切都碾碎了??

    不知什麽時候,門緩慢地打開了。外婆虛弱地用肩膀頂開門,幾乎是爬著進來的。她朝著長明燈伸出兩隻手,孩子般地哭叫:“我這手??真疼啊!” — 那是替舅媽接生的雙手。

    冬去春來,這個家終於分了。毫無懸念,雅科夫舅舅在城裏,米哈伊爾被分到了河對岸。外公在波列沃伊大街 ② 上買到了一所很有趣的大宅子:上麵是閣樓,樓下是酒館,後花園外有個山穀,四周都種滿了柳樹。

    “哎呀,這可都是好鞭子啊!”外公一邊踩著融化的雪,一邊指著樹條說,他又狡猾地眨了眨眼睛,“你快要學認字了,嘿,到時候鞭子是最有用的。”

    沒過多久,房客們陸陸續續把這個宅子住滿了,外公隻給自己在樓上留了一間,外婆和我則住在頂樓上。每天一大早,外公就到兩個兒子的染坊去搭把手,可晚上回來總是又累又氣的。外婆在家做飯、縫衣服、在花園裏種地,忙得團團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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