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甩一下他的卷發,好像貓似的伸長脖子,眯起眼睛,流轉著捉摸不定的眼神,輕輕地撥起琴弦來,一支極富感染力的曲子就這樣傾瀉而出。它像一條奔流的小河,從遠方的高山破竹而下,滲過牆縫擠進來,衝擊著在座的每個人,讓人頓感憂傷然而又無比激越!對世界的悲憫、對自己的悔悟都隨著旋律溢出軀殼,大人和孩子在靈魂上彼此轉換著,每個人都端坐靜思,凝滯的空氣包圍著一個個跳動的心。
米哈伊爾家的薩沙把身子探向他的叔叔,張著嘴巴、流著口水!他聽得出了神,從椅子上滑到地板上,僅用不太聽使喚的手撐著地,靜靜地傾聽著,好像永遠都不會再起來了。所有人都聽得入了迷,茶炊偶然響起的低鳴,仿佛劃破寧靜後留下的傷口,使哀傷的情緒更加濃重了。那哀傷圍攏著透著秋風中漆黑夜空的小窗戶,搖曳的燈影裏,是它們影影綽綽的眼神。
節奏越來越快了,雅科夫舅舅的兩隻手像機械一般彈動,手指如十隻快樂的小鳥在飛速地抖動翅膀,快得讓人難以置信。喝過幾杯酒,他就邊彈邊唱起來,那聲音好像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雅科夫假如是條狗,就從早到晚叫不休。
哎喲喲,我孤苦!
哎喲喲,我憂愁!
一個尼姑順著大街走,
一隻老鴉飛落在牆頭。
哎喲喲,我孤苦!
蛐蛐鑽牆縫叫破喉,
蟑螂嫌它鬧騰沒夠。
哎喲喲,我孤苦!
一個乞丐曬裹腳布,
另一個乞丐跑來偷!
嗷嗷,我孤苦!
嗷嗷,我憂愁!
聽這支歌我從來沒聽完過,因為一聽他唱到“乞丐”,一種莫名的悲痛就會讓我失聲大哭。
小茨岡聽歌的時候會將手插進黑色的頭發裏,低著頭喘粗氣。忽然,他歎息道:“唉,我要能有副好嗓子就好了,我一定會唱個痛快!”
外婆說道:“好啦,雅沙,別再折磨人了!來吧,叫凡紐什卡給我們跳個舞吧!”
大家並不是每次都立即同意,不過雅科夫舅舅常常用手按著琴,攥緊拳頭一揮手,好像從身上甩掉了什麽一樣猛喊一聲:“好,讓憂愁煩惱都走吧!瓦尼加,該你上場了!”
小茨岡整理整理衣服和頭發,恭敬地走到中間,紅紅的臉膛微微一笑:“要彈得快一點兒,雅科夫·瓦西裏奇!”
就這樣,暴風驟雨般的節奏瘋狂響起,小茨岡的靴子跳著細碎的步子,整個廚房似乎被他火一樣的舞蹈點亮了!他突然尖叫一聲,仿佛一隻金色的燕子在大雨來臨之前盤旋,襯衫顫動著,好像在燃燒,閃動著燦爛的光芒。他放縱地跳哇跳哇,要是一開門,他準能跳出去跳遍全城!
接著,小茨岡又來了一段俏皮的串場詞,人們不由得也跟著他抖動,腳下似乎有團火,不時地還跟著他吼上幾聲。格裏戈裏拍著自己的光頭,一邊高興地念叨著什麽,一邊彎下腰來,那柔軟的大胡子蓋住了我的肩頭:“噢,阿列克謝·馬克西莫維奇,假如你父親還活著,他會跳得比火還熱烈!他可是個快樂的人啊,很討人喜歡呢!你還能記起他嗎?”
“我不記得了。”
“噢,你不記得了!以前,他同你外婆跳起舞來??嘿,你等一下!”他說著站了起來,朝另一邊的外婆一鞠躬說道:“阿庫林娜·伊凡諾芙娜,請賞個臉和我跳上一圈吧!就像以前和馬克西姆·薩瓦傑維奇,怎麽樣?”
“讓我跳舞,這不是在開玩笑吧?”外婆朝後退了一下。但是大家的盛情難卻,於是,她頓了頓,整理一下衣裙,挺胸昂頭地走到中間,興高采烈地舞了起來,她叫著:“你們隻管笑吧,盡情地笑吧!雅沙,換支曲子!”
一支舒緩的曲子響起,小茨岡又跑到外婆身前,圍著她跳開了。外婆兩手伸展,眉毛上挑,雙目遙視,在地板上滑行的樣子好像飄在空中一般。真有趣,我撲哧笑出了聲,格裏戈裏伸出指頭點了點我的額頭,所有的人都責備地瞪了我一下。
格裏戈裏示意小茨岡停下,接著,保姆葉夫根尼婭提起了嗓音,唱道:
周一到周六,
姑娘忙著把花邊繡。
累得筋疲力盡喲,
顧不上把氣喘一口。
外婆根本不是在跳舞,好像是在訴說一段故事。她若有所思,遙望著前方,巨大的身軀靠兩隻顯得很小的腳撐著摸索前進。她忽然停止了腳步,前麵好像有什麽東西。不過立刻,她又容光煥發,露出慈祥的笑容。她閃向一邊,低頭指點,好像在給什麽人指路。
忽然,她轉了起來,裙擺飛舞著使她變大了許多,力量和青春似乎一下子重新回到了她身上。每個人的目光都被吸住了,她奇跡般地展現出一種鮮花般的美麗。
保姆葉夫根尼婭又唱起來了:
周日的午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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