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想,正如我上麵說的,我是一七三二年到了尚貝裏,開始在土地普查處為國王效忠。我當時已過二十歲,將近二十一歲了。就我這個年歲而言,我的智力比較發達了,但判斷力欠缺些,我非常需要有人教我如何為人處世,因為幾年的經驗並沒有能夠根治我那浪漫的幻想,而且,盡管我經曆了各種各樣的苦難,但我仍舊不是很了解世事人情,好像我並未從苦難中得到什麽教益。

    我住在自己家裏,也就是說,住在媽媽家裏,但住的不是像在阿訥西那樣的一個房間,這裏沒有花園,沒有溪流,沒有景色。媽媽的這幢房子陰暗淒涼,而我那個房間又是整幢屋子中最陰暗、最淒涼的一間。窗外是一堵高牆,窗下是一條死胡同,空氣不流通,光線暗淡,地方狹窄,蟋蟀、老鼠猖獗,地板腐爛。這一切使人住著很不舒服。但我住在“媽媽”家,待在“媽媽”身邊,而且常在辦公室或者在她的房間,所以很少注意我的房間的醜陋不堪。我也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似乎很奇怪,她為什麽在尚貝裏故意住這麽一所破房子。這正是她聰明的地方,我得說一說。她是帶著厭惡的心情去都靈的,非常清楚在最近的變故之後,在宮廷仍動蕩不安之時去都靈不是時候。但是,她個人的事情使她不得不去。她擔心被人遺忘,或斷了接濟。她尤其知道財政總監聖-洛朗伯爵對她不是很照顧。後者在尚貝裏有一座舊宅,造得很不好,而且地段又很糟糕,所以一直空著。媽媽租下它來,住下了。這樣做比跑一趟都靈要有效得多。因此,她的年金一點兒沒少,而且,聖-洛朗伯爵便從此一直是她的朋友了。

    我覺得她家裏的布置差不多同從前一樣,而且忠心耿耿的克洛德·阿內始終同她在一起。我記得曾經說過,阿內原是蒙特勒的一個農民,童年時便在汝拉山中采集植物,製作瑞士茶。“媽媽”因為要配製藥物,便雇用了他,認為有一個懂藥草的仆人挺合適。阿內非常熱衷於此,而“媽媽”又鼎力相助,以至他竟成了一名真正的植物學家,而且,如果他不是英年早逝的話,他本會在這門科學中有點兒名氣的,正如他作為一個誠實的人已經享有的聲譽一樣。由於他不苟言笑,甚至很嚴肅,而我又比他小,所以他對我來說有如一位家庭教師,讓我少幹了不少蠢事,因為我覺得他很威嚴,不敢在他麵前忘乎所以。連他的女主人都覺得他威嚴。她了解他的遠見卓識、他的正直以及對她忠貞不貳,她也並沒有虧待他。克洛德·阿內毋庸置疑是個少有的人,而且是我所見過的唯一一個他那樣的人。他慢條斯理,沉著穩重,深思熟慮,謹言慎行,態度冷漠,言辭簡潔幹脆。他熱情似火,雖從不外露,但卻在體內燒灼著他,使他一生中幹下了唯一但卻可怕的一件蠢事——服毒自殺。這幕悲劇是在我到達後不久發生的。通過這件事,我才了解到這個小夥子同他女主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因為如果不是她親口告訴我,我是怎麽也想不到的。無疑,如果愛戀、熱情和忠貞能夠獲得如此回報的話,他應該得到這種回報,這也證明他受之無愧,他從未得寸進尺。他們倆很少爭吵,即使爭吵,最後也總是和好如初。但是,有一次,爭吵的結果很不好:他的女主人在氣頭上說了一句侮辱他的話,他受不了了。他頹喪絕望,身旁正好有一瓶鴉片酊,他便吞下了,然後在床上靜靜地躺著,希望永不醒來。幸好,瓦朗夫人自己也煩躁不安,激動不已,在屋子裏踱來踱去,發現藥瓶空了,猜到了是怎麽回事。她趕忙向他奔去,一麵大聲喊叫。我聽見了,便也趕了過去。她把一切都告訴了我,懇求我幫忙,費了很大的勁兒,才讓阿內把鴉片嘔吐出來。目睹這一場麵,我挺驚歎,我竟然愚蠢到對她告訴我的他們倆的關係沒有絲毫的覺察。不過,克洛德·阿內非常謹慎,比我眼睛更尖的人也不一定看得出來。他們倆又言歸於好了,連我都非常感動,從此以後,我除了對他欽佩之外,又增添了尊敬,可以說是變成了他的學生,但我並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

    得知有人能夠比我更親密無間地與她生活在一起,我是很難過的。我雖然並沒想過自己要得到這個位置,但看到這個位置被另外一個人占去了,心裏很不是滋味,這是很自然的。然而,我非但沒有怨恨奪去這個位置的人,反而真正感到自己把對她的愛戀延伸到那個人的身上了。我把她的幸福置於一切之上,既然她需要有他才能幸福,那我很高興他也能幸福。就他而言,他完全尊重自己女主人的意願,真心實意地對待她選擇的我這個朋友。他對我並不擺出他的職位使之有權擺出的架子,而是很自然地利用其理智高於我的那種優勢。我不敢做任何他似乎不讚成的事,而他隻是不讚成那些壞事。因此,我們生活在一種大家都很幸福的和睦之中,隻有死亡才會摧毀這種和睦。這個可愛的女人具有卓越秉性的證據之一,就是所有愛她的人都彼此相愛。嫉妒,甚至爭風吃醋,都讓位給了她所啟迪的高尚情感,我還從未見過她身邊的任何人彼此交惡。但願讀者們能稍停片刻,想一想這段讚美,如果能找到也能受此褒揚的另一個女人的話,為了生活的安寧,就去愛她吧,哪怕她是最最下賤的女人。

    從我到尚貝裏直到我於一七四一年離開去了巴黎,這八九年之久的一段時期開始了。在這期間,我沒多少事可說的,因為我的生活既簡單又溫馨,而這種安生的生活正是我最為需要的,以便徹底鑄就我的性格。因連續不斷的紛擾,我的性格一直未能定型。正是在這段寶貴時期,我的繁雜而不係統的教育才穩定下來,使我在日後的風風雨雨中始終保持著自己的本色。這種進步是不知不覺的、緩慢的,沒有什麽可資回憶的事情,但卻是值得詳細敘述的。

    一開始,我隻是一心忙著幹活兒。辦公室的繁忙使我無暇他顧。我僅有的那一點點空閑時間也是在好媽媽身邊度過的,我甚至連讀書的時間都沒有,所以也想不到去讀書。但是,當工作成了一種熟套,無須太動腦筋的時候,我就又不安分了,又渴望讀書了,仿佛這種興味總是越難以滿足就越來勁兒,如果沒有其他興趣跑來打擾而有所轉移的話,它一定又要像在我師傅家那樣變成一種狂熱。

    盡管我們的丈量工作無須太高深的算術,但畢竟是需要一些的,所以有時我挺犯難的。為了克服這一難題,我買了一些算術書,認認真真地學,畢竟我是獨自在學。如果要做到十分精確的話,搞算術也不像人們想象的那麽簡單。有些運算極其繁難,有時我看到一些優秀的丈量員在運算過程中也給搞糊塗了。思考與運用相結合,就能思維清晰,找到一些簡便的算法。創造簡便算法能滿足自尊心,而其準確性又能開發智力,使人樂意去做那讓人吃力不討好的工作。我對此十分投入,所以凡是用數字可以解決的問題都難不倒我了。而今,我所熟悉的一切都一天天地從我的記憶中消失了,但事隔三十年,這算術知識還有一部分留在腦子裏。幾天前,我在去達文波特做客時,在主人家裏,我看著他的孩子們在做算術,我便以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興趣演算了最難的一道題。我把答案寫出來的時候,感覺到自己又回到了在尚貝裏的那些幸福時日。那個時代已經遠去了。

    丈量員們對圖形的渲染使我對繪畫也產生了興趣。我買了些顏料,開始畫起鮮花和風景來。可惜,我對這門藝術缺乏天才,但卻樂此不疲。我可以幾個月不出門,一心擺弄鉛筆和畫筆。我對此太上心了,大家隻好硬逼我住手。我開始入迷任何愛好時都是如此。愛好越來越強烈,我如癡如醉,很快便對世上的其他事都不聞不問,心思全用在迷戀的事上。年齡大了,這毛病也沒改掉,甚至都沒有減輕一分。就是現在,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我已經是個說話顛三倒四的人了,卻又迷上了另一種無用的學問,我對它一竅不通,即使那些青年時代投身其中的人,到了我開始研究的這個年齡,也都不得不棄之不幹了。

    當時可能是研究那門學問的最好時機。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看見阿內采集許多新植物回來時眼睛裏閃著喜悅的光芒,有兩三回,我真想跟著他一起去采集。我幾乎敢肯定,如果我跟他去過一次,便會愛不釋手,我今天也許就成一名偉大的植物學家了,因為我不知道世界上還有什麽學問比研究植物更合乎我的天性了。而且,我十年來在鄉間的生活也就是不停地采集植物,隻是說實在的,是漫無目的的,也就沒有任何長進。不過,那時候,我對植物學一竅不通,對它可以說是挺蔑視,甚至討厭,隻把它看作藥劑師的事。“媽媽”喜歡它,但她也沒有對它另有研究,隻是尋找有用的植物用來配藥。因此,植物學、化學和解剖學在我腦子裏混在一起成了醫學,隻是成天給我提供些有趣的諷刺話,還不時地給我招來幾記耳光。不過,另一種與之不同的、截然相反的愛好在逐漸發展起來,很快便壓倒了其他所有愛好。我指的是音樂。我一定是生來就喜歡音樂,因為我打小就開始喜歡,而且是我一生中唯一始終喜愛的。奇怪的是,我生來就喜愛的那種藝術卻讓我學起來費了牛勁兒,進步十分緩慢,練了一輩子,也從來不能很有把握地翻開樂譜就唱。尤其使我喜歡它的是,我可以同“媽媽”一起練唱。我們興趣不盡相同,而音樂是聯係我們的一根紐帶,我當然不會放過。媽媽也不反對。我當時的學習進展幾乎與她相同,一首歌練上兩三次便可試唱了。有時候,看見她在爐邊忙個不停,我便對她說:“媽媽,這是一首優美的二重唱,我看您一定喜歡,準把藥熬焦了。”她回答我說:“啊!好啊,你要是讓我把藥熬焦了,我就讓你把它吃了。”我一邊耍貧嘴,一邊將她拉到她的琴旁。我們沉浸在音樂裏,刺柏或苦艾浸膏熬成焦炭了。她便往我臉上抹。這一切真是其樂無窮。

    大家可以看到,我雖空閑時間很少,但卻利用來做了許多事。而且我又有了一種新的玩法,比其他所有的娛樂都更加帶勁兒。

    我們住的地方像地牢,悶死人了,我們需要經常到戶外去吸點兒新鮮空氣。阿內鼓動“媽媽”在市郊租了一座園子,栽培植物。這座園子有一個小農舍,挺漂亮的,我們簡單地添置了些家具。我們在屋裏安了張床。我們常去那兒吃飯,我有時也在那兒過夜。我不知不覺地便迷上了這個小小的隱蔽所;我在裏麵放了些書,掛了不少的版畫;我花了一部分時間去布置它,還為媽媽弄了點兒新奇玩意兒,好等她來玩時感到驚喜。我離開她,跑來這裏關懷她,在這兒更加快活地思念她。這是我的又一個怪癖,我既不辯解也無須解釋,但我要坦白,因為事情就是這樣的。我記得,有一次,盧森堡夫人衝著我打趣地說,有一個男人離開了他的情人,好給她寫信。我對她說,我真願做這個男人,而且可能要補充一句,我曾經就是這樣的男人。但是,我在“媽媽”身邊時,從未感到這種為了更加愛她而離開她的需要,因為同她單獨在一起時,我同獨自一人時一樣無拘無束,而我在其他任何人麵前,不管是在男人還是女人麵前,都從未這樣過,無論我對他們的感情有多深。然而,她身邊經常不斷人,而且是我極看不慣的人,因此,我既厭惡又心煩,便跑去隱蔽所,去隨心所欲地思念她,用不著擔心討厭的人跑來打擾我們。

    當我如此這般地用心於工作、娛樂和學習的時候,我生活得極其恬靜,但歐洲沒我這麽平靜。法蘭西和皇帝剛剛互相宣戰,撒丁王卷了進去,於是,法國軍隊便途經皮埃蒙特,開進米蘭省。有一支縱隊從尚貝裏經過,其中的香檳團是由上校特裏穆耶公爵大人率領的,我被引見給他,他對我許了很多願,當然,他後來肯定沒再想到過我。我們的小園子正好在市郊高坡上,軍隊打那兒過,我十分開心地跑去看,對這場戰爭的勝利很關心,仿佛與我有很大的關係。在這之前,我從不敢去想國家大事,而現在我頭一次開始看報了,心裏極其偏袒法國,以至它稍微得勝,我的心便快活得直跳,而一旦它有所失利,我就愁眉不展,好像自己倒了黴似的。如果這種癲狂隻是很短暫的話,我也就不屑去說它了,但它無端地在我心中紮下了根,以至當我後來在巴黎成了反君主派和堅定的共和派時,不知怎麽搞的,我對這個國家裏我覺得奴顏婢膝的民族和這個我喜歡責難的政府心裏暗自喜愛著。有趣的是,我對與我的準則背道而馳的這種傾向感到羞恥,不但不敢對任何人言及,還要嘲笑法國人的失敗,心裏卻比法國人還要難受。生活在一個善待他而他又崇拜的民族之中,卻又裝作不屑於它,我肯定是獨一無二的一個。總之,我的這一傾向那樣忘我、那樣強烈、那樣堅定不移、那樣不可戰勝,以至即使我離開了法蘭西王國,在政府、法官、作家聯合起來瘋狂地打擊我的時候,在對我大事誣蔑誹謗的時候,我也未能根除掉這一怪癖。我情不自禁地熱愛他們,盡管他們虐待我。看到我在英國繁榮昌盛時便預言它的衰敗開始顯露時,我便癡迷地盼望著法蘭西民族強盛,也許有一天它會把我從我憂傷的羈絆中解救出來。

    我對這種偏愛的原因尋找了很久,隻有在產生它的環境中才找到其根源。不斷增強的對文學的愛好使我迷上了法國書籍,迷上了這些書的作者,進而迷上了這些作者的祖國。就在法蘭西軍隊在我眼前經過的時候,我正在讀布朗托姆的《名將傳》。我的腦子裏裝滿了克利鬆、巴亞爾、洛特雷克、科利尼、蒙莫朗西、特裏穆耶等人物,而且喜歡上了眼前的士兵,把他們看作名將們的後裔,是他們的功勳及勇敢的繼承者。我從走過的每個團隊中,好像又都看到了從前在皮埃蒙特有過那麽多豐功偉績的那些著名的黑帶軍。總之,我把從書中汲取的想法用在了我看見的東西上。我不斷地讀書,又總是讀法國書,這就培養了我對法國的感情,以至最後變成了一種盲目的狂熱,什麽也無法戰勝。後來,我有機會在旅行中發現,有這種感情的並非我一人,而且,在所有的國家中,凡是愛好閱讀並喜歡文學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這種感情的影響,使得他們摒棄了由於法國人的倨傲而產生的普遍仇視。法國小說比法國男人更吸引各國的女人,法國的戲劇傑作使年輕人迷上了法國劇院。巴黎劇院的大名吸引了大批外國人,他們看後讚歎不已。總之,法國文學的美妙情趣使所有有文學頭腦的人折服,而且,在那場慘敗的戰爭裏,我看見法國的作家和哲學家們仍在維護受到軍人們玷辱的法蘭西名字的榮譽。

    因此,我已經是個激情滿懷的法國人了,而且這使我成為愛打聽消息的人。我同一群輕信的糊塗蟲一起跑去廣場等候郵件遞送人的到來,而且比拉封丹寓言中的驢還蠢,竟急不可耐地要知道我將榮幸地套上哪個主人的鞍子,因為當時大家都在說,我們將屬於法國了,薩瓦要同米蘭對換。但應該承認,我是有一些擔心的理由的,因為,假如這場戰爭對同盟國不利的話,“媽媽”的年金就很懸了。但我對我的好友們充滿信心,而且,這一次,盡管布羅伊元帥遭到偷襲,但多虧了我未曾想到的撒丁王援助,我沒有看錯。

    當人們在意大利打仗時,在法國卻是歌舞升平。拉摩54的歌劇開始名聲大振,使他的那些因其晦澀難懂而少有人知的理論著作也引人關注了。我偶然地聽人談到他的《和聲學》,於是四處尋找,買到了這本書。又一次偶然之中,我病倒了,得了炎症,來勢凶猛,燒退得也快,但康複期挺長,我有一個月出不了門。這期間,我先粗略地讀,後便啃起我那本《和聲學》。這本書冗長紊亂,編排很糟,我感到必須花很多時間才能搞懂它。於是,我沒再讀下去,而是練起音樂來,以便讓眼睛得到休息。我當時練習的貝尼埃的合唱曲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裏。我記熟了其中的四五支曲子,尤其是那首《眠中的愛神》,我雖自那以後再沒看過,但至今仍幾乎全部記得,還有克萊朗博優美的合唱曲《被蜜蜂蜇了的愛神》,我差不多也是在那時候學會的,至今也還記得。

    更來勁兒的是,從瓦爾德奧斯塔來了一位年輕的管風琴演奏家,名叫帕萊神父,是一位優秀的音樂家,一個好人,羽管鍵琴彈得很好。我與他相識之後,倆人便形影不離了。他師從一位可稱為偉大的管風琴家的意大利神父。他同我談了他的樂理,我把它們同拉摩的理論做了比較。我腦子裏滿是伴奏、諧音、和聲。必須訓練到耳朵熟悉這一切。我建議“媽媽”每月搞一次小型音樂會,她同意了。我一心撲在這些音樂會上,沒日沒夜地幹著,無暇他顧。這事確實夠我忙的,要收集樂譜、邀請演奏員、尋找樂器、分配聲部等等。“媽媽”要唱,我提到過的和還要提到的那個卡東神父也要唱,一位名叫羅什的舞蹈教師及他兒子拉小提琴,在土地普查處工作、後來在巴黎結婚的皮埃蒙特音樂家卡納瓦拉大提琴,帕萊神父用羽管鍵琴伴奏。我有幸拿指揮棒擔任指揮。大家可以想見,這一切有多美呀!雖說比不上特雷托倫先生那裏的音樂會,但也相差無幾了。

    瓦朗夫人是新近改的教,據說又是依靠國王的恩賜生活的,所以一夥虔誠信徒對她的小型音樂會頗有微詞。但好些正直的人視它為一種快活的娛樂。大家猜想不出我要讓誰來主持這種音樂會吧?是一位教士,一位有才甚至很可愛的教士,他後來的不幸使我十分悲痛,我一想到他便想到我那些美好的時光,所以我至今仍在懷念他。他就是卡東神父,方濟各會修士。他同多爾唐伯爵一起讓人在裏昂扣留了可憐的“小貓”的樂譜,這是他一生中最不光彩的一頁。他畢業於索邦神學院,在巴黎生活了很久,常出入上流社會,特別是與當時的撒丁王國大使昂特爾蒙侯爵過從甚密。他身材高大,儀表堂堂,氣宇軒昂,眼睛凸出,頭發墨黑,未加修飾地卷曲在額邊。他神態高貴,開朗,謙和,顯得單純而風雅,既無教士們那種偽善或無恥的樣子,也沒有時髦人物的那種放浪形骸,盡管他也是個時髦人物。他有的卻是正派人的那種自信,不以穿著黑袍為恥,而是自尊自愛,在正直的人中間始終如魚得水。盡管卡東神父的學問不深,夠不上一位博士,但作為交際場中人,他的學識綽綽有餘。而且,他從不急於賣弄學問,而是看準時機才表現,因此就顯得更有學問。他因為長期生活在交際場中,所以對有趣的才能比對紮實的知識更加喜愛。他很聰明,會作詩,善談吐,唱得更好,嗓音很美,會演奏管風琴和羽管鍵琴。為了討人喜歡,用不著這麽多長處,可他就是有這麽多長處,但他並未因此忽略了本身的職務,所以,盡管有許多嫉妒的競爭者,但他還是被選為他那個省的參議,或者像大家所說的,成了其修會中戴金項鏈中的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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