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在火爐邊吃飯。皮果提想伺候我們,可母親不讓她這樣做而叫她和我們一起吃。我用我的那隻繪有鼓滿帆的戰艦的褐色盤子,我不在家時,皮果提一直把它藏在什麽地方,她說就是給她一百鎊她也不肯打破它。我用我的那隻刻有“大衛”字樣的舊杯子,還用我的那些不會割傷手的小刀小叉。

    吃飯時,我想這是把巴吉斯先生的話告訴皮果提的好機會了。我還沒把要告訴的話說完,她就開始笑起來了,並用圍裙蒙住臉。

    “皮果提!”母親說,“怎麽了?”

    皮果提笑得更厲害了。我母親想把她的圍裙拉開,她反而蒙得更緊,好像用一條口袋把她頭包住了一樣地坐在那裏。

    “你在幹什麽呀,你這個蠢東西?”母親笑問道。

    “哦,那該死的人!”皮果提叫道,“他想娶我呢。”

    “他和你很般配,是嗎?”母親說。

    “哦!我不知道他,”皮果提說,“別問我。他再好我也不要他。我不嫁任何人。”

    “那麽,你為什麽不把這告訴他呢,你這可笑的家夥?”母親說。

    “把這告訴他,”皮果提隔著圍裙往外看著答道。“他從沒對我提起過有關那事的一個字。他心裏更清楚,隻要他敢對我說一個字,我就一定會搧他一耳光。”

    我相信,她當時的臉色比任何時候更紅,比任何一張臉都紅。每次她大笑一陣後就又蒙上臉,這麽大笑過兩或三次後,她才又繼續吃飯。

    我看出,雖然在皮果提注意到時我母親也微笑,但她變得更加嚴肅、更若有所思了。一開始我就發現她變了。她的臉依然很秀美,卻看上去憂傷脆弱;她的手那麽瘦骨伶丁,那麽蒼白,我覺得幾近透明了。但這還不全是我現在說的變化,我說的是她的氣質變了。她變得焦慮不安。終於她親熱地把手搭在她的老仆人手上,她說:

    “皮果提,親愛的,你不會結婚吧?”

    “我,太太?”皮果提瞪著眼答道,“上帝保佑你,我不會。”

    “不會很快結婚吧?”母親溫柔地說。

    “永遠不會!”皮果提大聲說。

    母親握住她的手說:

    “別離開我,皮果提。和我在一起吧。也許不會很久了。

    沒有你,我可怎麽辦呢?”

    “我離開你,我的寶貝?”皮果提叫道,“怎麽著我也不會的呀!怎麽了,你那小腦袋裏想些什麽呀?”皮果提已習慣於有時把我母親當一個孩子那樣來對其交談了。

    可是母親除了表示感謝沒說什麽別的,皮果提就又照她的那方式繼續說:

    “我離開你?我想我了解我自己。皮果提離開你?我倒想看看她試著這麽做呢!不,不會的,不會的,”皮果提抱著胳膊搖頭說,“她不是那種人,我親愛的。如果她這麽做了,有些貓會開心,但是它們開心不了。它們會更煩惱呢。我要和你在一起,直到我變成一個孤拐倔強的老婆子。等我太聾了,太跛了,太瞎了,牙掉光了說話也說不清了,成個廢物了,連別人都懶在我身上挑刺了。我就去我的衛衛那兒,請他收留我。”

    “那樣的話,皮果提,”我說,“我一定會很高興看到你,像歡迎一個女王一樣歡迎你。”

    “上帝保佑你那難得的好心腸!”皮果提叫道。“我就知道你會那樣做!”於是她又親了我一下,對我的善意表示感謝,再用圍裙蒙住臉來把巴吉斯取笑一番。那以後,她從搖籃裏抱出那嬰兒來喂他。那以後,她收拾了飯桌;再以後她換了一頂帽子,拿著她的針線匣和尺子、還有那塊蠟燭頭走進來,一切都和原先的一模一樣。

    我們向爐而坐,愉快地談話。我告訴她們說那克裏克爾先生是多麽嚴厲的先生,於是她們對我深表同情。我告訴她們斯梯福茲是多好的人,怎樣保護我,於是皮果提說她要步行二十英裏去看他。那嬰兒醒來時,我把她抱起來,親熱地照顧他。他又睡著後,我就依已間斷好久的老習慣那樣爬到母親身邊坐下,手摟住她的腰,小紅臉蛋貼在她肩頭,能感覺到她美麗的秀發垂在我身上——我記得,我常把她的頭發想作天使的翅膀——我真快樂呀。

    我坐在那兒看著那爐火,在那燒紅的煤塊中好像看見了幻景,我幾乎堅信我根本就沒離開家過,而默德斯通先生和默德斯通小姐不過是那幻景,隨著火光暗淡時會消失,我記憶中的一切都是假的,隻有母親、皮果提和我才是實實在在的。

    皮果提盡她目力所及地補一隻襪子,她坐在那裏,把那襪子像手套一樣戴在手上,右手執針,火光一閃亮時她就馬上縫一針。我總想不出她從哪兒找出這麽些要補的襪子。從我躺在搖籃裏起,她就似乎隻幹這一種針線活而沒縫過別的。

    “我想知道,”皮果提說道,她有時會對一些最意想不到的問題發生興趣要探究,“衛衛的姨婆不知怎麽樣。”

    “哦,皮果提!”我母親從沉思中清醒過來說,“你說的話真糊塗!”

    “是啊,可我的確想知道呢,太太。”皮果提說。

    “是什麽使你想起這麽一個人了?”母親問道,“這世上再沒別的人好想了嗎?”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皮果提說,“我的頭腦從來不能挑選該想的人,這隻可能是我太蠢的原故。他們隨意來去,他們也隨意不來不去。我想知道她怎麽樣了。”

    “你真荒唐,皮果提,”母親答道,“人們會以為你在盼她再來一次呢。”

    “天哪,千萬別!”皮果提叫道。

    “好吧,那就別再談這種不快的事了,這才是好人,”母親說,“無疑,貝西小姐把自己關在海邊那小屋裏,要永遠呆在那裏了。不管怎麽說,她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